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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是夏天,没有风扇的教室一片闷热,但贺远还穿着长外套,好像要刻意挡住什么似的。
再仔细看,他下巴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灰,藏在桌子下的左手也一直在发抖。
田老师已经不是第一次怀疑贺远被欺负了。
经常交上来的作业本里有划痕,能看出被人画过很多道,又用橡皮小心翼翼擦干净。小组值日的时候也总是被分去倒垃圾,即使老师有意岔开,最后脏累的活还是回到贺远手里。
为着这事,田老师试图找贺远妈妈沟通,可平时打电话过去不接,家长会也不来,有次终于忍不住上门家访,可等到晚上八点多,家里竟然都还没一个大人。
“下午体育课,听说你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是自己不小心绊倒的吗?”
田老师的声音很温柔,眼神也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好像真的只是关心他。有好几秒贺远就快要忍不住,想告诉田老师其实是有人故意踩他的鞋子,又在他弯腰系鞋带的时候狠狠推了他一把。
可是下一秒贺远又想,如果他说了这一次,那下次那些人说不定还会用篮球砸他,用扫把打他,或者干脆直接把他的作业扔掉。反正无论他们做什么,妈妈也不会听他的解释,只会让他好好上学,不要乱惹事。
所以到最后贺远也只是垂下头,很小声说了句:“没事的……”
可那天田老师还是发现了他胳膊上的伤口,他被带去了医院,第一次没有人问他怎么又搞成这样,而只是关心他疼不疼。
田老师在家里等到了半夜,终于等回了醉醺醺的何叶。贺远也不知道那天两人谈了什么,只是何叶第二天竟然没有再骂他,还说以后有事要及时跟她讲。
贺远是靠这么一点点善意就可以活下去的坚强小孩。
从那天起,他第一次敢主动在课堂举手,回答问题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可就在他三年级结业当天,田老师把他一个人叫到办公室,告诉他从下学期开始,她就要调任到市里的小学去了。
贺远怔在原地,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却倔强地不肯眨眼。
田老师没有急着安慰,从包里取出一个简单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小远,你知道吗?每个人的人生最初都像这些纸,我们无法选择别人在上面画什么。就像你无法选择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无法选择遇到什么样的同学。”
田老师的语气温柔而坚定,“但你要记住,虽然现在的很多事情你无法选择,但未来的路,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
贺远啪嗒掉下一滴眼泪,田老师心疼地擦掉,又捏了捏他的小脸,“答应老师,从今天起,每天在这个本子里记下一件事,不管是多读了一页书也好,勇敢地拒绝别人也罢,哪怕是在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写在上面。等你把这个本子写完以后,你就会发现,你的人生已经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辛远抬起手,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不算好看的粉笔字时,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当年那些话。
虽然那个本子在后来搬家时不见了,田老师的面容也一年比一年模糊,但很多年后的今天,还是让辛远做出来山区当一名支教老师的选择。
屋内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辛远很久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话,本以为会卡壳,但当念出第一句课文后,就一直讲到了下课铃响起那一刻。
“贺老师啊,你愿意留在这,真是太好咧。”村长操着浓浓的口音,“我们这里环境太差了,以前也有小年轻为了任务来到这,待不了多久就都跑掉了”
辛远起初决定来到这,就是因为这里绝对封闭,网上为数不多找到的帖子,都是在说当地环境有多恶劣,进山以后连信号都没有,做饭要自己生火,冬天只能烧煤,就连进山的车一周都只有两趟,在里面失踪了都没人发现。
最后一句话深深吸引到辛远。
可当辛远坐在山头的石堆上,看着山头缭绕的云雾,山间层叠的梯田,以及中心聚集的屋瓦,忽然觉得时间像暂停一般。这一刻可能是百年前,也可能是百年后,被封存在其中的他,内心只有久违的平静。
辛远就这样留了下来。
最初一个月,在戒断药物的副作用下,辛远的手比从前还要抖,有好几次在教室里上着课,会突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当对上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双眼时,灵魂又被安稳地拉回了体内。
有时站在山崖边眺望,辛远也还是会突然冒出跳下去的想法,可在即将迈出脚步时,忽然又很好奇,冬天的山头会是什么样呢?
为了这个期待,辛远度过了冬天,又因为学生的一句等夏天请你吃我们家的果子,看到了山间四季的变化。
这天辛远乘着出山的大巴,去镇上给孩子们买一批新的资料,等从书店出来时,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小巷口传来哭声。
辛远快步上前,一眼认出是班上最乖的女孩小婷,她半跪在地,一个坡了半条腿的男人正扯着女孩的辫子,想要把她往三轮车上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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