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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荒
北荒之地,顾名思义,是一片广袤的北疆荒地。
车队驶出最後的关隘,眼前的景象便骤然开阔,却并非富庶繁荣,而是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苍凉。
贾环极目所至,尽是苍茫无垠的灰黄,干燥的风卷起沙尘,扑打在车壁上簌簌作响。他眉头紧锁,叹息道:“实在是太荒凉了。土地贫瘠尚可想法肥地,但这水源…没有水,万物不生,根本谈不上耕种。”
周允颔首,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一线低矮绿色:“确实如此。如今还在此地坚持耕作的,多是世代居住于此的边民,性子最为坚韧不过。他们只能依附着那几条几近干涸的河谷,种些耐旱的黍丶麦,或是散养几只山羊绵羊,勉强糊口度日。”
一旁的唐奇补充道:“爷,这还只是天灾。人祸更甚。听说附近时常有马匪流窜,抢粮抢牲口,偶尔边疆局势紧张,烽烟一起,更是提心吊胆。生活在这里,太难了。”
贾环望着眼前这片仿佛被生机遗弃的土地,他轻声道:“我们所见的,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真正要改变这里,真是任重而道远…”
周允拍了拍他的肩膀,“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好。你每多做一分,此地百姓的生活或许便能改善一分,这便是进步。”
贾环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车队继续前行,在颠簸的土路上又耗费了半日功夫,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
那便是北荒之地最大丶也是最核心的城池——朔方城。
与其是说城,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丶风沙侵蚀下的军事堡垒。城墙是由巨大的土黄色夯土与就地取材的岩石混合垒砌而成,高大厚重,却饱经风霜,城楼上旌旗招展,守城的兵士盔甲鲜明。
城门洞口车马行人稀稀拉拉,远不及内地城镇熙攘,且多是驮着货物的驼队或风尘仆仆的行商。
他们的车队并未在城门口多做停留。周允再京城的时候,早已安排部分心腹人马提前出发,此刻一名作寻常商人打扮的护卫已等在城门口,见到车队便悄然上前,与周允低语几句,便在前引路。
马车碾过城内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街道两旁的房屋也多是低矮的土石结构,商铺稀少,开门的也多是一些售卖最基本生活物资的铺子,显得颇为冷清。
最终,马车在一处看起来颇为宽敞的宅院前停下。这宅院的位置相对僻静,围墙比别家显得更高更厚实些,门脸并不张扬,却透着一股沉稳可靠。
引路的护卫上前叩门,两扇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
周允下了车,“到了,未来一段时日,这便是我们在朔方城的家了。”
贾环下了马车,擡眼看去,只见院内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陈设简单,却毫无奢华之气,但屋舍完好,窗明几净,必备的家具物什一应俱全。
“很不错。”贾环看着满意,院子宽敞,寻常他们几个人加侍卫,还是能住得下的,他吩咐道:“大家再辛苦辛苦,把车上的农具卸下,于青,去买些好吃的来,大家辛苦一场,吃些好的,再好好歇歇。”
衆人纷纷应声,将货物卸下。除了这处院子,旁边的也被周允的人买下了,这些下属大部分都是住在隔壁。
贾环进到正屋,早有下人奉上热茶。他喝着温热的茶水,一直紧绷的心弦总算稍稍松弛。
他擡眼看向一旁跟随而来的恩师之孙张睿,只见对方面色苍白,眉宇间满是难以掩饰的倦怠与不适,便温声道:“张师兄一路辛苦,若是身体不适,不必在此硬撑,可先去厢房好生歇息。”
张睿这一路早已被颠簸的路途和荒凉的景象折磨得苦不堪言,全凭着读书人那点可怜的脸面才强撑至此。
此刻听到贾环的话,也顾不得客气,忙不叠地应下,在仆役的引领下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心里早已将祖父埋怨了千百遍——游学何处不好,偏要来这苦寒贫瘠的北荒之地!
贾环等着周允指挥衆人将行李物资安顿妥当,才简单用了些饭食。桌上的菜肴十分简单,咸菜丶白米饭丶一小盆不见多少油星的羊肉汤。
缺水是最大的问题,贾环无法再像在栖霞山庄那样惬意地泡个热水澡,只能就着有限的热水,仔细擦洗掉满身的风尘。
洗漱完毕,他几乎是瘫倒在了床榻上,沉重的眼皮迅速合拢,几乎是沾枕的瞬间便陷入了沉睡。周允处理完所有事务进屋时,贾环早已睡得深沉。
十月初的北荒,夜风已然带上了刺骨的寒意,呼啸着掠过窗棂。睡相不甚安分的贾环将被子卷成了一团,整个人蜷缩在里面,只露出小半张脸,呼吸均匀。
周允走上前,轻轻将他裹紧的被子拉好,掖严实了被角,这才自己去快速洗漱。不多时,他便带着一身微凉的水汽回来,动作自然地掀开被子,躺到了贾环身侧。
贾环感受到温热的躯体和熟悉的气息,无意识地向他靠近了几分,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周允的手臂轻轻环过他,也闭上了眼睛。
夜半时分,北风呼啸声更甚,寒意渗入屋内。贾环在梦中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愈发往身边的热源深处钻去。
周允并未睁眼,几乎是本能地将手臂收紧了些,又将滑落些许的被子向上拉高,将怀里的人严严实实地盖住,确保他不会受凉。
次日一早,贾环还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中,便被周允轻声唤醒。“环儿,醒醒。朔方知府和附近两位县令已经到了,在前厅等候。”
贾环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一股冷空气瞬间袭来,让他打了个哆嗦,睡意顿时驱散大半。他有些茫然地拥着被子,看向透入微光的窗户:“这才十月…怎麽就已这般冷了?”
周允已从箱笼里取出一件厚实的锦缎外袍递给他:“北荒便是如此,几乎没有春秋过渡,一入十月便是深秋,再过些时日,怕是就要落雪了。日後外出,定要记得添衣。”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帮还有些发懵的贾环将衣服穿好。
贾环无奈地点头,迅速整理好仪容:“我知道了。你随我一同去见客,日後与这些地方官吏打交道,少不了你在旁帮衬。”
前厅内,朔方知府及两位县令已然在座。这三位地方官皆已年迈,脸上刻满了边塞风霜留下的痕迹,言行举止间透着谨慎与疲惫。
他们详细禀报了所辖区域内乡村的凋敝状况丶人口的稀少丶耕作的艰难以及不时滋扰的马匪问题。
贾环认真听着,心中对北荒的困境有了更清晰也更沉重的认知。
他也注意到,附近理应还有一位县令并未到场,不知是未接到消息,还是刻意怠慢,给他这个新来的“钦差”一个下马威。
他此番明面上的任务是推广农术,但陛下实则授予了他四品钦差的身份,并赐下尚方宝剑,特许他遇有奸恶乡绅丶贪腐吏员丶乃至通匪不法之徒,可先斩後奏,权宜处置。
贾环此刻庆幸皇帝给的权够大,附近马匪不少,手中有点实权,他好歹能和地方边军能有几分话语权。
一番看似客气却暗含试探的寒暄之後,这场会面才算结束。
送走几位官员,贾环片刻不愿耽搁,对周允道:“走,我们出去看看。光听他们说远远不够,需得亲眼瞧瞧这朔方城内百姓究竟是如何生活的。”
他又唤来唐奇等几名得力下属,低声吩咐:“你们几人分头行动,去茶楼丶市集丶巷陌深处仔细听听,暗地里打听清楚此地的真实情形,官吏风评丶乡绅势力丶民生疾苦,越详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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