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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穆尧被人揪着脑袋,从湿冷的板凳上抬了起来,嘴里腥臭的碎布被取了下来,他眼前一晃,他的枪又落回了他手里。
他看见王擎宇和施刑的士兵耳语,王擎宇远远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走了。
余穆尧追在他身后:“天快亮了,是军师想通了吗?元耘的尸体如今在哪里,你快带我去看看。”
他眼见天方露白:“元耘留下的那封血书可有交到你手上?军师可还留下了什么别的嘱咐吗,你快告诉我。”
他说了一路的话,焦急得不行,王擎宇觉得他吵人,停住了步子。
余穆尧这一年又拔高了些个子,王擎宇高壮,两人如今身量也差不了太多,他鼻梁一下撞在人家硬邦邦的后脑上。
余穆尧吃痛,两手捂着鼻子:“唔,疼……”
王擎宇开口也是冷飕飕的:“军师寅时就领兵出发了。”
余穆尧急道:“他怎么能出发呢,那得备一匹快马,算下来也不过一个时辰,他们还远没到山脚,我还能追得上。”
王擎宇转过身:“你就在营里守着,哪里也别去,你再闹出些别的事情,先前五十记军棍照领不误。”
余穆尧:“难道不是元军师放得我吗,既然他想明白了,为何又还要出兵?”
王擎宇想了想,若对着余穆尧从头说起,怕是半天解释不清,他不胜其烦,随口道:“你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你如果再不守规矩,你的萧先生可就不止替你挨那五十军棍了。”
他这话一出果真奏效,余穆尧呆在原地,骤然色变:“什么五十军棍,什么替我挨,这是什么意思?”
王擎宇懒得与他说,见他发愣,老早走远了,余穆尧于是掉头跑去找萧仲文,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人,一路上逮着个人就问个不停。
有些平日里瞧他不起,心术不正的,本来想借机嘲弄他两句,被他沉得怕人的脸色唬得不敢造次。
日头都高升了,余穆尧始终找不到萧仲文,元军师一行如今也走远了,他去找元琴,元琴满腹心事,也不待见他,干脆说萧先生如今压根不想见到他。哪哪都碰了一鼻子灰,余穆尧满眼阴郁,扛着枪重新又回到了他东门的岗上。
他们说,他被放出来是萧先生替他求的情,是萧先生替他挨的军棍。
是真的吗。
边关的寒风凛冽,迎面刮得他眉骨生疼,他泪水蓄在眼眶里打转,冻成冰了,掉不下来。
余穆尧不知怎么得就生出一股恨意,这恨意更多的是对着自己。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不觉就过了晌午,有士兵打了饭来喊他来吃,他恍若未闻,等揭开盖的时候饭菜早硬梆梆坨成一块了。
他木着脸一口口塞进嘴巴里,胃里的寒气一直透到了心上来。
他也许真的错了,他不该固执己见,出头顶撞元军师,这样先生就不会因为他受牵连,更不会因为他受伤。
他真的错了吗。余穆尧眼里流露出茫然,目光虚浮地落在远山一轮月亮上,今晚的月亮透着混浊的乌红,像一滩脓血晕开在天上,先一步预示了不详。
早有人前来换余穆尧的岗,他心里头烦躁,觉得无处可去,干脆长久地站在高高的哨塔上,入眼是边关一片荒败的残垣断壁。
站岗的士兵都换了两波,有人偷懒,有人交头接耳,天上地下数他最清醒,数他最寂寞。
少年怀愁,很难说不是由情而起,可边城萧索,霜杯雪盏,又往何处去说呢。
寅时,距元瑞锋一行出发已一天整了,底下巡逻的士兵又换了一批,余穆尧嘴里咬着边关特有的蒺草,粗糙的草根磨疼了舌头,他嚼了两嚼,在浓稠的夜色里听见一声骤起的尖锐的号角。
余穆尧抬眼一望,前方暗流涌动,像数以千万计的蝗虫,泱泱一片,铺天盖地地朝前淹来。
余穆尧双目圆睁:“城兵夜袭,传令官速速击鼓,全员御敌——!”
士兵犹在梦中,他便一手扛枪,飞鸟般自高高哨塔一跃而下,少年清亮的声音撕开无声的夜幕。
“鸣鼓啊!”他转头喝道,“营地还有多少人手?传令下去,东南西北,四方列阵,垒上立盾牌,步兵持戟先行,骑兵随后,弓弩手全员于墙头待命,去啊!”
传令的士兵仍呆愕不已,先前从未被城兵夜里攻营,纵是营外修有垒墙壕沟,但从未用于防御外敌。
余穆尧一咬牙,抢过他手中鼓锤,在冷硬的鼓面击出第一声,鼓声浑厚,一起,一荡,长久不绝,一声道尽战役的冷酷与苍凉,传令官浑身一震,如大梦初醒,匆忙接过槌子,颤抖地往下传递了迎战的讯号。
王擎宇匆匆赶到,见余穆尧一脸凝重,额角浮起两道狰狞的青筋。
余穆尧见他,没有废话,张口便问:“王擎宇,如今营里到底还有多少人?”
事发危急,王擎宇抿紧唇,先前种种在脑里过了一遍,一五一十说来:“早前萧先生与元军师相商,军师仍执意出兵,但只带走两千精兵,尚余五千人驻守营地,骑兵占两成,弓箭手占一成,只是往日领兵的将军都随军师一同攻山去了,营里没有能发号施令的将领。”
王擎宇想了想,又道:“但萧先生私下曾与我说,如遇城兵突袭,让你与我且先顶上,我二人交谈仓促,还不知这是否为军师授意。”
余穆尧问:“先生如今可在营里,身上可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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