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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刚转学到重点高中,总被同学说“像老古董”。有人在他的储物柜塞过写着“装腔作势”的纸条,有人看见他用钢笔写字就笑“是不是从清朝穿越来的”。直到有天祖父发现他把自己关在书房,窗台上的玉兰盆栽蔫得打卷,才从樟木箱里翻出这个皮本。“人这一辈子,总有些话没处说。”祖父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皮本封面,铜扣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写下来,就像有人听着,就不孤单了。”他教他用蝇头小楷写心事,说“字要稳,心才能定”,还在他抄《兰亭集序》的纸页旁,画了朵小小的玉兰。“林老师?发什么呆呢?”夏知行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少年不知何时搬了张折叠椅坐在旁边,军绿色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印着“青史无名”的白色t恤,领口沾着点早上吃虾时蹭的酱汁,像朵不小心溅上的红梅。林砚秋把皮本往怀里收了收,指尖触到内页的玉兰标本。阳光透过标本的纹路,在他手背上投下细密的网,像祖父当年替他整理衣领时,落在他颈间的光斑。“没什么。”他翻开皮本,刻意停在画着盔甲结构图的页面,“在想下午的戏。”夏知行的目光却在皮本的衬页停住了。那里有行极淡的铅笔字,是少年人的笔迹,写着“雨打玉兰,无人共赏”,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哭脸,显然是很多年前写的,铅笔印已经快要看不清。“这是你小时候写的?”他的指尖悬在半空,没敢碰,“你小时候是不是很乖?像那种会背《论语》的小先生。”林砚秋的耳尖泛起薄红。他想起十五岁那年偷喝祖父的雨前龙井,把紫砂壶里的茶底都倒出来,结果被祖父抓个正着。老人家没骂他,只是让他抄十遍《茶经》,抄到深夜时,却又端来碗桂花糖粥,说“知错能改,比背书有用”。“不算乖。”他的指尖在“需加棉垫”的批注旁顿了顿,阳光把字迹照得透亮,能看见纸页背面透出的、少年时写的“偷喝茶”三个字,“偷喝祖父的茶,被发现了。”夏知行的眼睛亮起来,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秘密。他往前凑了凑,折叠椅在地板上蹭出“咯吱”声,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近得能闻到对方发间的味道,林砚秋的玉兰香,和他自己刚用的薄荷洗发水味,混在一起竟不突兀。“然后呢?你祖父罚你了?”“罚抄《茶经》。”林砚秋的嘴角不自觉弯了弯,“我抄到半夜,他又端来糖粥,说‘茶要慢慢品,急不得’。”他忽然想起刚才夏知行盯着皮本衬页的眼神,干净得像苏州老宅的井水,能照见人心里藏着的柔软,“那时候觉得他故意刁难,现在才懂,他是怕我抄得太急伤了眼睛。”夏知行“噗嗤”笑出了声,虎牙在阳光下闪了闪。“跟我偷喝酒一样!”他拍着大腿说,军靴在地板上磕出轻快的节奏,“我十五岁那年偷喝我爸藏的五粮液,被我姐发现了,她扬言要告诉我爸,结果半夜偷偷给我送醒酒汤,说‘下次偷喝记得配点花生米’。”林砚秋抬起头时,撞进夏知行亮晶晶的眼底。少年正讲得兴起,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怎么把酒藏在床底,怎么被姐姐发现时的窘态,连额前的碎发都跟着晃动,像只兴奋的小兽。阳光落在他脸上,把那些细碎的绒毛都染成金色,让林砚秋突然想起祖父书房窗外的玉兰,每年春天开花时,总有些不怕人的麻雀,敢落在离花最近的枝桠上。“你姐对你挺好。”林砚秋的指尖在皮本上轻轻划着,画出个小小的茶壶,“嘴上厉害,心里软。”“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夏知行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抖了抖,“上次她来剧组,跟沈倦吵架,回去却让助理查历史资料,说要帮沈倦改剧本漏洞。”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过去,“给你,小周说你胃不好,这个不刺激。”林砚秋接过糖时,指尖碰到夏知行的指腹。少年的指尖带着点阳光的温度,和他自己常年微凉的指尖不同,像握着颗刚从灶上取下来的暖玉。薄荷糖在舌尖慢慢化开,清冽的味道里,竟尝出点像桂花糖粥的甜。“你祖父现在还喝茶吗?”夏知行的目光落在皮本上的茶壶图案上,“下次有机会,能不能请他尝尝我老家的茶?我爸说我们那儿的云雾茶,比龙井还鲜。”林砚秋的指尖猛地顿住。薄荷糖的清凉突然变得有些刺眼,像被风吹进眼里的沙。他想起三年前那个梅雨季,祖父就是在书房的梨木书桌前走的,手里还攥着那本《茶经》,紫砂壶里的龙井还冒着热气,只是再也没人替他续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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