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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到了手术室那层楼,看见大伯搓着手,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角落里,眼睑低垂,视死如归。
从确诊到现在不过三两天的工夫,他的精气神迅速的被剥离身体,全靠一口气吊着。
覃粒悬着的心放缓,给覃申政发了个消息,撒谎说带大伯去楼下晒太阳了,怕他见不到人跟着担心。
她走了过去,坐在大伯身旁,温声细语地怪罪道:“大伯,你怎麽到处乱跑也不讲一声,害我一顿好找。”
大伯扬起脸,指了指亮着灯的手术室:“你们不是想让我做手术嘛,我来看看。”
覃粒还以为他想通了,立马挽起他的胳膊,宽慰道:“你不要担心,现在医学这样发达,这是个小手术,成功几率很高的,你就睡一觉,进去出来就好了!”
“粒粒,你就别诓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能没数?”说到这里,大伯还笑了一下:“我知道,这个手术的成功率是50%,就是说我有一半的机会能活下去……但是你大哥他们的日子,才刚刚好过起来,我就算能活下来,又有什麽用呢?万一……万一花了钱,我遭了罪,没有活下来,我会走得更不安心的。”
对于家人来说,要救一个人,豁出去就行了。
如果是要让家人,袖手旁观见证自己生命的消亡和病痛的折磨,不仅是良心与道德受到谴责,更多的是愧疚,伴随终身。
覃粒曾经以为,自己没有办法面对亲人的离开,但在医院照顾大伯的这几天,她渐渐释然,不得不面对。
看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覃爱民就是死在那间屋子里,他知道大伯是害怕,害怕自己也像她爸爸一样,进去了就再也回不来。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学着覃申政一样,别过头去,拼命地眨着眼睛平复自己的情绪,半晌後,稍微组织好了语言。
“大学毕业那年我回家,我爸为了给我送钥匙,突发脑溢血从楼梯上摔下来……他的头流了好多血,我想去扶他,但是又很害怕,我坐在那儿根本不知道怎麽办,只知道哭……我叫他,还看见了他微微张开眼看了看我……”
豆大豆大的泪珠模糊了视线,她紧紧抱着大伯伯的胳膊,就像梦里无数次抱住覃爱民那样。
“当时爸爸还是有意识的,如果我能够镇定一点,当时就打120,军区医院离我家那麽近,说不定就能救回来……他走得那样突然,甚至都没见到我妈最後一面,如果我当时早一天回家,或者我没有忘记带钥匙,他可能都不会发生这个意外,哪怕是发生了,肯定也会被别人发现,脑溢血及时送到医院也肯定能抢救得回来……”
覃粒语无伦次,这麽多年她从未和任何人讲过,自己会患上创伤应激後遗症的原因,是因为愧疚。
“伯伯,求求你,答应做手术吧。钱没了可以再挣,你让大哥怎麽接受,是自己放弃了你生还的可能……哪怕几率再小,哪怕有一天,手术没有成功,至少对大哥来说,他不会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在心里愧疚一辈子。”
哪怕在理智上,覃粒知道,自己就算第一时间打了120,也许覃爱民还是救不回来。
她哭得喘不过气,大伯的眼眶也湿润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覃粒的头,放任她痛快哭一场。
“好孩子,不怪你,不怪你……”
大伯一遍遍的说着,像是在代替覃爱民,原谅这个“不孝女”。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做手术病人的家里人连忙围了上去,有人笑着笑着就哭了,有人哭着哭着就笑了,
“大伯,你看……”覃粒指了指,说道:“手术成功了,一家人还是可以在一起。”
片刻後,大伯终于说道:“行……这个手术我做!”
覃家的人都很吃惊,在所有人都没办法说服固执老头的情况下,覃粒竟然只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带大伯去晒了个太阳,回来竟然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一个下午,来来回回好多亲戚都来探望,给大伯加油鼓气,等终于把覃申泰两口子也送走了,天都已经黑了。
覃申政和覃明月今晚陪床,换覃粒回家休息,走出住院部,覃粒回头望了一眼身後的医院,祈祷着上天,放过这个用命爱着儿孙的老人。
她心情沉重,缓步走到家属院楼下,赵兴正在院子里陪着放寒假的儿子喂流浪猫,一见到她,开心地说道:“粒粒,你们五楼的灯又坏了,要不要我给你拿个电筒。”
“不用不用,我用手机就可以。”覃粒挥了挥手,打开手机电筒上了楼,纳闷赵兴怎麽知道五楼的过道灯坏了。
待她走到五楼,“嘿”了两声也没吓亮声控灯,却听见楼上传来了脚步声。
她举起手机,从墙上的影子分辨出,有个人正扛着梯子往下走。
“是谁?”覃粒大着胆子问道。
下楼的人并没有回答,直到转了个角,看见她才说道:“是我!你男朋友。”
“你怎麽回来了?”
“今天周五啊,我放假了。”
陶谦将梯子放好,看见她轻微有些泛红的眼睛,头发也是随便扎了个马尾,妆也没化,显得十分疲倦。
知道是为她大伯担心的,陶谦将灯泡装进了衣服兜里,张开了双手:“这一周你肯定辛苦了,快来我抱抱。”
覃粒破涕而笑,听话的抱了个满怀,享受着他给的慰藉。
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早被人尽收眼底。而那人,正好是来给陶谦送电筒的陶菊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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