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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元良哥哥是来拿我的?”她歪头,有几分俏皮,“南衙的牢房我已经住过了,下一回是住哪里,大理寺?”
赵淳这才晓得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早有筹谋的,她借大火逃出囹圄,此情此景之下让他同她遇见,不是教他两难,而是因为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她离去。隋远是故意让他来这里,不惜将自己暴露出来,只为了她能逃出困境。
他艰涩地道,“你要去哪里,陇右?”
她似乎瘦了,本就那么纤细的一个人,现在却伶仃的很,也不晓得她是从哪里寻来的明光铠,一点都不合身,空落落的,像是往大钟里面罩了个柴棍,赵淳眉头拧得很紧,看她轻轻地点了头,心里无限苦涩,又问,“陇右那么远,你一个人去?”
她道,“不然统领陪我去?”
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样的时候,你便不能对我和顺一回?”叹了口气,“我之前不晓得是这样的,王爷他做这样的事情,已经等同于谋逆了,若是我晓得,……”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突然顿了下来,其实在最初他未必不晓得襄王的真正用心,只不过视而不见罢了。梅蕊最开始失踪的时候,他也疑过襄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他以为自己追随那样久的人不是权欲蔽眼的不择手段之辈,也只不过是他以为。
他守在这朱雀门便是抱了这样的希望,觉得可以见到她,为的便是放她离去,山高海阔,哪里都比这宫城好,困住了她,让这支梅花也开得不再傲然了。
下定这个决心不太难,却又十分难,赵淳收回了吴钩,一把送入刀鞘,最后问了句:“身上的盘缠够么?”
她点点头,眼底有坚毅的神色,看得他心口一窒,咬了咬牙,他最终退开一步,垂下眼来,把不舍都遮了去,“走吧。”
听她低低地道了一声多谢,细碎的脚步声踩在宫砖上,越发轻快起来,赵淳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那一身铠甲,火光在她身后,烧红了半座皇城的天。
她更像是在奔赴战场。
第78章轻舟过
一场火席卷了半个南衙,襄王气得脸色发青,正巧了隋远走来,恭恭敬敬地对他作揖,“王爷。”隋远显然也是劳心了一晚上,神情憔悴,襄王见他这样,倒不忍苛责,只问,“如何?”
隋远摇头,“只寻见了尸骨,烧得面目全非。想来是她晚间讨了一盏烛台,说怕黑,王爷临走前交代过了,人要看好了,但若是有不过分的要求也一应满足,她既然要了,狱卒想着一盏烛台也没什么,也就给了去,谁晓得烛台翻了后竟惹场大火,她……”
说到后面便凝噎了片刻,瞧他满目通红,是极痛心的模样,将襄王心头的疑虑打消了一些,但还是抬手,“本王亲自去瞧瞧。”
隋远不曾阻拦,任襄王往牢中行去,一路上竟是烟味,空气里都漫着灰,亲卫递上了一张帕子让襄王掩住口鼻,但养尊处优惯了,他还是难免皱眉,“是哪一间?”
“前边儿第四间。”隋远给他引路,瞧着精神萎靡,是痛失血亲的形容,别无二家。近了那一间牢房,果然瞧见了一具焦黑的尸首,直挺挺地躺在那儿,错一眼还以为是一截木炭。血肉被烧焦的气味浓重起来,比先前的烟灰更难闻了,襄王眉头拧得紧,“就是这个?”
隋远悲伤地点了点头,“王爷明鉴。”
这还怎么明鉴,估计五脏六腑都被烤熟了,襄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果然是面目全非,黑糊糊的一团,鼻子眼睛都分不出了,谁知道是不是她!她与陆稹打本性里都一样,狡兔三窟,就算见着了尸骨也要提防是不是诈死,更别说是一具焦炭。
襄王实则是很恼怒的,但他按捺着不发作,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不是这桩,她就算是逃出生天又如何,长安去往陇右的路上艰难险阻,他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她丢了小命,就算是她福大命大到了陇右,见到了陆稹又如何,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陆稹死,而他,早便登上那金龙座了。
陆稹的病是他做的手脚,本想着干脆利落点,给陆稹扣上一顶通敌的帽子,直接砍了他的脑袋来个先斩后奏,却被隋远劝住了,隋远道此事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才不至于教旁人生疑。他思量了一下,也是,同个法子不能用两次,小皇帝也不是当年的忠武帝,他若是信了陆稹通敌那才有鬼,皇位还未拿到手,襄王也暂时不愿与小皇帝撕破脸面,毕竟他这个侄子是明旨诏告天下的皇帝,他届时落了个谋逆的罪名在头上,不好听也不好看。
他还是很重名声的,就照着隋远的主意办了,说来隋远这个人,自打到他身边做事后,就立了不少功劳,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值得委以重任。襄王已经想好了,等到他大业一成,便给隋远封个官来做,以示隆恩。
什么都想好了,襄王这会儿气也顺了不少,再瞧一眼那女尸,嫌恶地皱了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折损成这样也是可怜,卷出去好生埋了,免得有怨气。”这场大火波及太广,还有得他要操持的事情,这会儿就真把自己当一国之主了,难免有些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再往旁瞧了眼,隋远瞧着牢中的情形竟像是要落下泪一般,好歹是自己手下的人,襄王敛了喜色,劝慰道:“青遥不必太过伤神,俗话说,天地为熔炉,她这么一去到也算是超脱了,指不定西方世界更要极乐无涯些呢?”
隋远应了声是,但还是垂泪,“如故虽说与某只是表亲,幼时的感情却是极好的,她落得这般境地,也算是她咎由自取,这些道理,某都晓得,但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难免有所感触,毕竟……”
讲到这儿的时候他也凝噎了,襄王于心不忍,就把他打发了下去,自己也离了牢狱,隋远很悲恸地往外走,宫城内还漫着硝烟气,一场大劫过后,人心惶惶。天阴着像是要落雨的样子,远远的有个人站在那里,明光铠吴钩刀,正气凛然,他视若不见,神情恍惚地径直从那人旁边走过。
赵淳上前来拦住他,他还是很伤神的模样,“统领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看他这样,不晓得实情的人倒还真以为他是为了梅蕊这个表亲在伤怀,但赵淳例外,他拧眉,“你还要同我装?”
他茫然啊了一声,“装什么?统领说的话,某不大明白。”
赵淳被噎了下,隋远的表情无辜至极,差一点他就被骗了,正想要揭穿,却看到隋远抬起了手指压在唇上,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才恍然想起来那句说烂了的话,隔墙有耳,在这深宫中,他们的一言一行指不定都有人监视着,稍有不注意便被有心人給禀上去,到时候百口莫辩,才是真的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人。赵淳醒了神,便对隋远摇头,“无事,叨扰青遥了。”
隋远照旧是压着唇角,一副哀伤过度不想与他多言的神情,掸掸袖子便离开了。
她现在走到哪里了呢,赵淳不由自主的想,也才一夜的功夫,但肯定是已经出长安了,长安往西北去,便是陇右。他不禁替她担心起来,但又想起隋远,若是没有万全的打算,她必定不会只身逃离,想到这儿,心里也放宽了些,只是觉得长安城的碧霄,不知为何又变得孤寂起来。
才出了宫门,梅蕊依着隋远的话去寻,在平康坊的一间胭脂铺里见着了他替她安排的人,长得浓眉大眼,中气十足地对她做了个揖,“梅蕊姑娘路上来时没遇着旁人吧?”
她点头,“一路上郎君都已经打点好了,通畅的很,给您带来了诸多不便,还要劳您随我走一趟陇右,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人叫顺五,一看就是练家子,和他上路都要分外安心些,他拍了拍胸脯,说只管包在他身上,“郎君吩咐过了,您的事儿就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事儿,把您稳稳妥妥的送到陇右,也是属下的职责。”他拿出了一套衣物给她,是套男子的衣衫,“您担待些,这一路上最好是要掩人耳目,保不齐襄王又起了疑心,派人沿路设下关卡,换个身份,也好蒙混过关。”
她应了是,说还是他想得周到,顺五挠挠头,“这哪儿是属下能想出来的,也是郎君安排的。”
这时候她才惊异于隋远的筹谋,他像是一早就料到了她终究会去陇右,自她请求后不过短短一夜,他就将这一切布置妥当了。她想到的只是金蝉脱壳的最前边儿那一段,让他去宫人斜寻一具尸骨来,当作是她糊弄襄王,至于之后的这些她都不曾想好,但隋远却给她补齐了,她还记得隋远问她,是不是执意如此?
她说是,他低低地喟叹一声,那便如你所愿。
隋远的好来得毫无缘由,其实叫她有些担忧,但现下管不了其他,只能依着他铺的路往前走,陆稹病了,她要去看他,这是她唯一的信念了,至于之后的事情,等她到陇右见了陆稹之后再做打算吧!
襄王似乎并没有起疑心,顺五说先走水路,问她晕不晕船,她摇头,水乡养出来的姑娘,幼时她还同人乘船去采过菱角呢,水波荡悠悠,年少不知愁,那大概算是她最欢快的岁月了。再往后大一些了,就能听懂邻里间的那些风言风语,自然就快活不起来了。
沿着水路往下,其实行不了太远,期间梅蕊同顺五打趣,“你叫顺五,前边儿有福三儿,四喜,那是不是还有个什么六?”
顺五一拍手,“您还真说对了,是有个六祥子,咱们都是在陆护军面前拜过把子的,说好了要对护军尽忠,隋公子是个精明的人,也是一门心思为护军做事,护军临走前呀告诉过咱们几个,但凡长安城中出了岔子,一律都听隋公子的话!”
梅蕊握着手腕,似笑非笑地瞧他,“这么说来,只有我不晓得隋公子是护军这边的人了?”
他心里头咯噔一声,忙着解释,“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这些事儿护军怎么会瞒着您!护军可是一门心思地待您好,您可别误会了他老人家。”生怕她多想,顺五又添嘴道,“您担心护军是一回事儿,不信任护军又是另一回事儿,护军不让您晓得其中的关节,怕的就是您担忧,毕竟朝政里边儿的事儿一环叩着一环,出不得差错。”
这些话蒙混不过她,她端起盏来,白净的指尖压在青花上,美不胜收,“我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什么为了免我担忧就不让我晓得,难道将我蒙在鼓中我不会更担忧么?便是拿护军染疾这件事情来说,若不是我从陛下口中得知了,你们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到死讯传来的那一日么?”
她话里带着风雷之势,顺五嗳哟一声,连着呸了三回,冲她抱拳告饶,“您讲这样晦气的话做甚?可千万莫再说下去了,您这不是成心咒护军么!”
她觉得有异,追问,“你好好同我讲,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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