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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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小事一桩（第2页）

“好玩。”刘桂兰捧着水杯大口痛饮，看来是火锅吃咸了。

“怎麽好玩儿了？您说说。”我好奇。

刘桂兰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说不好。”

“没事儿，怎麽想的就怎麽说呗，又不是领导让您做工作汇报。”

“反正就......就，哎呀我还是说不好。”

“姥姥想说，柴米油盐重要，星辰大海也很重要，人生充满变数，宇宙更加充满变数，我们改变不了过去，决定不了未来，只能把握现在，过好眼前的每一天就是最棒的，操心乱七八字的事儿一点用都没有。姥姥，我说得对吧？”

“对，说得好，我就想这麽说来着。”

我去厨房洗水果，等端着果盘走出来的时候，方舟朝我做嘘声的手势，再一看，刘桂兰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你回去吧。”我悄声对方舟说。

“行。”他站起身，又想起了什麽，凑到我耳边说，“明天去我家吧，别等下周了。你都不知道，我妈这两天一直为你苦练厨艺，口味方面已经有了明显的提升，正跃跃欲试盼着你去品尝呢。”

“既然阿姨这麽费心，那我岂有不去的道理啊？”这一次，我没有推脱，这种爽快的接受是一种进步，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方舟走後，我来到刘桂兰身边，看着她睡得酣香的样子，总觉得她今天不是真的玩儿的尽兴呢。他们俩的相处，与其说是方舟想方设法开导她，不如说是她装模作样陪着方舟演，实际上应该是她在逗着方舟玩儿，就像过去的很多年间她总喜欢哄着我们这些儿孙玩儿一样。

我的目光在她满是皱纹的脸和苍老的双手之间游走，看着看着，便联想到她这几十年遭过的罪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在我眼里，刘桂兰当之无愧是个生活的斗士，且英勇程度绝不亚于马克西姆斯，但结合刚刚知晓的那件往事，我偏偏又看出了她的些许可恶之处。

我想起上学的时候，有一位尽职尽责的语文老师曾说过，可爱的人会有可恨的一面，可恨的人偶尔也会闪耀人性的光辉，这才是人世间，把人物写成这样这才是充满生命力的作品，你们在阅读文学的时候，一定不要吹毛求疵，不要苛责，要把心打开，用博爱的方式去爱去理解故事里的人物，因为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跟那些可爱可恨的人有着太多相似之处。

多年以後的今天，我竟突然懂得了老师的这番教诲。因为对于刘桂兰来说，我还没来得及去谴责她当年的冲动和糊涂，就已经发现了我跟她之间的相似之处了。所以我猜她大概早就後悔了自己的行为，无论当年的钱是谁偷走的，又或是她根本就记错了，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她的爱人丶孩子们的父亲的生命就结束在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之後，像桌球一样，白球被误撞进洞，前面的每一杆球都有责任。

所以，一直不肯原谅郑爷爷的刘桂兰，大概是不肯原谅自己。

所以，一直难以原谅孟磊的罗小米，大概也是不肯原谅自己。

我把手轻轻搭在刘桂兰的手上摩挲，触摸着上面的皱纹和老茧，以及如金属般厚重坚硬的甲盖。我无声地祝福她能真的放下过往，像我一样将自己从无尽的噩梦中赦免出来。

刘桂兰被我打扰醒了，睁开眼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才不解地问：“小米，你怎麽哭了？”

“姥姥，我爱您。”我说。

刘桂兰被这一句没来由的示爱惊到了，像看怪物一样打量我：“这是要干什麽？”

我轻轻地抱住她，对她说：“我说我爱您，爱您的一切，哪怕是错误和缺点。我无条件地爱您。我希望您也能爱自己的一切，哪怕是错误和缺点。”

刘桂兰没回答我，不知是不是我的话比天文馆里的知识点还难懂，所以得给她时间，慢慢去理解。但她还是用她宽阔的怀抱接受了我的爱意。我们祖孙二人就这样静默地治愈着彼此。

大美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看来是没达到目的，做不通孟菲的思想工作。

没多久，笑笑也来了，说他爸去我家了，是受了大芳的邀请。大芳准备极力劝说陈均和大美重归于好呢。

这个热闹不凑可不行，我立刻回了家。

大概是陈均喝了酒的缘故，所以并没听见我开门进屋的声音。见他们在餐桌上聊得正欢，我没忍心打扰，便偷溜回卧室，竖起耳朵听着。听来听去，大概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陈均说其实他们夫妻之间真正的矛盾出现在两年前，也就是更换秘书的那段时间——因为被提成了副总，所以自然要给他配备秘书，最开始的秘书是个男的，後来人家跳槽去了别处，就又派了个女秘书过来，本来没什麽问题的，但大美心里不舒服了，因为那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青春貌美，娉婷灵动，方方面面都可以吊打人老珠黄平凡朴素的孟大美。所以大美就要求陈均换秘书，这让陈均很为难，因为他向来不在意这种秘书任免的事情，新秘书刚上岗，又没做错什麽，突然要求换掉人家，有点儿说不过去，而且其他人会怎麽看？难免会联想到是家里的孟大美在立威，那麽自己这个堂堂的副总，必然要成为领导和下属们的谈资了。

“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如果她真的愿意好好跟我交流，我也能硬着头皮合了她的心意。姐，你是知道我的性格的，我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很少跟人红脸。但大美的态度实在令我难以接受，那是一种自上而下的命令，好像只要她告诉我应该那麽做，我就必须得服从一样。这不是欺负人吗？夫妻之间是平等的，而且过去的大美不是这样的。”

我在卧室憋不住笑——这种夫妻之间的平等，老罗可从来没享受到过。

“但毕竟我是个好说话的人，所以後来我又给了她一次机会，我想着只要她对我妈好，那麽换秘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虽然我知道我妈为大美付出的少，但她一辈子就是那样过来的，怎麽可能因为哪个人就改变呢？大美就不能光看我吗？这些年姐我对你们什麽样你们是知道的，那是有求必应，只要你张嘴，我陈均一定尽可能办到。所以作为夫妻，这点要求过分吗？毕竟我妈那身体也挨不了几年了，而且也不用她身体力行地照顾，只要能让我妈开心我就知足了，可是她每次去完我妈那边，回家都要跟我抱怨，说老太太这不好那不好，你说我怎麽能爱听呢？人无完人，何况那还是个老人。哦对了，还有呢，大美总喜欢翻我的手机，最开始我非常配合她，因为我觉得既然人家怀疑了，就说明是我没给够安全感，可是我的这种迁就和忍让没换来她的理解，她反而变本加厉了，有时候我正在讲电话或是回信息，她会突然抢过我的手机检查我究竟在跟谁沟通，这让我觉得很伤自尊，她没把我当成爱人来对待，甚至有时候我觉得她都没把我当成人，这麽可怕的控制欲，我实在无福消受。”

“陈均，你说得对，我们家给你添过不少麻烦，大美的问题也确实不小。但你看她这个岁数，应该很多时候的火爆脾气都是受更年期的影响，不能太当一回事的。你们还是要给彼此机会的，老来伴，老来伴，等未来老了，那个伴可太重要了。你们这个年纪，真要分开谁也不能不找吧？找别人，你放心吗？更何况还有笑笑呢。”

“姐，想离婚的人不是我，我从来都只是配合。这次我的态度很明确，如果孟大美继续执迷不悟，也就没有必要再相互折磨了，只要她提出离婚，我一定同意。”

“离什麽离呀？不能离。你放心，回头我一定好好说她。我还是那句话，更年期太可怕。”

这会儿，老罗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陈均，这方面我可太有经验了。当初你姐更年期的时候我们回了家都不说话的，我会尽量避免跟她交流，因为不一定哪句话就会惹她不开心，那脾气来得是一点预兆都没有。比如吃饭的时候我要是帮她拉开椅子，她会朝我吼，说椅子拉开很碍事的，不小心撞到脚简直疼死个人。那我只好不拉椅子了。可是第二天她的态度就又变了，朝我嚷嚷说，为什麽不帮她拉椅子？只顾着自己吃饭，一点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太自私了！”

我听到了他们三人笑声的和鸣。

“所以你现在的处境，都是我曾走过的路。夫妻相处，哪有容易的？多想想过去的好时候，得过且过吧。再过几年，笑笑也该结婚了，作为父母，得在婚姻方面给她做个榜样啊，你说是不是？”

这顿饭吃到最後，陈均的不满发泄了，大芳的目的达成了，老罗也借此机会倾诉了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所以大家心情都不错，告别时，我都想为他们唱响《难忘今宵》了。

送走了陈均，老罗发给我一个视频，是陈均刚拿到手的关于郑峰跟孟大明动手的证据。

视频里郑峰在一家烤鸭店门口排着队，过了一会儿，孟大明挤到前面，从肢体动作可以看出，孟大明不是想插队，而是去观察烤鸭的品质再决定买还是不买，所以他脖子伸得老长。郑峰推了孟大明一把，孟大明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定了定神发现是郑树海的儿子，便叉着腰上前理论。我猜他大概是想要对方道歉呢，但郑峰完全没有理会他的要求，两人没说几句就扭打了起来，孟大明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倒了，郑峰借势把他按倒在地，不然光凭两人的身体素质，应该两个郑峰也不是孟大明的对手。不过总体看来，性质不算恶劣，因为大部分的动作都只是推搡而已，而且没多一会儿就有人把他们拉开了。

这就是整个事发经过。之後没多久，这个活蹦乱跳的男人便以一种令大家都难以接受的方式倒下了，像被下了什麽残忍的诅咒似的。

“妈，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麽？”

“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麽？钱究竟是不是郑树海拿的？就算是他拿的，这背後会不会有什麽隐情？”“好奇又怎麽样？谁能告诉我真相？”

“郑峰他爸，郑叔叔呀。都已经过去这麽多年了，最近两家之间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甚至都登门去找郑叔叔要说法了，为什麽就不能把当年的事情摊开来聊呢？”

“你在指望什麽？他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比毛头小子的时候更要脸面，他会承认吗？”

“可万一真的不是他做的呢？万一......”

“好了好了罗小米，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不是他做的还能有谁？谁又能把那个真凶找出来呢？现在聊这些还有什麽意义呢？”

我在老罗挤眉弄眼的提示下及时闭了嘴，但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去拼凑这件事的各种可能性，因为在我看来稀里糊涂地憎恨是最最错误的解决方式，唯有还原真相，才是对姥爷在天之灵的告慰。

但我真的有能力找出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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