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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面了
三月的风还裹着点残冬的凉,吹在脸上像细砂纸轻轻蹭过,不疼,却磨得人心里发涩。李淮洲背着半旧的书包,脚步慢悠悠地蹭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和周围急匆匆往教室赶的学生比起来,他像被按了慢放键。
不是起晚了,是醒了之後赖在“霓虹”酒吧的小床上,盯衣柜里的那件白色羽绒服。烟盒里还剩最後两根烟,他摸出来点了一根,尼古丁烧过喉咙时,才稍微压下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今天就开学了,要怎麽面对谢默
其实也没什麽好怕的,是他先提的分手,是他说“我们没可能”,可一想到要撞见谢默的眼睛,他就下意识想逃。上次在医院楼下看见那堆烟头时没敢细想,这几天躺在小床上,却总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猜:谢默是不是真的来过?知道他进了医院时,会不会觉得他活该?
走廊尽头的班级牌越来越近,李淮洲的脚步更慢了。他故意绕到窗边,借着擦玻璃的同学挡着,往教室里扫了一眼,靠窗的後排座位空着,那是谢默的位置,桌肚里没塞书包,桌面上干干净净的,连本练习册都没有。
心莫名松了口气,又像被什麽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有点空落落的。他攥了攥书包带,低头走进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以前上课的时候,他总爱用课本挡着,偷偷看谢默垂着脑袋写题的样子,阳光落在谢默软乎乎的头发上,连发梢都透着点暖“淮洲,你咋才来?刚才周姐还点你名了!”蒋常南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手里还转着支笔,“作业写了没?我昨晚赶了半宿,数学最後两道大题还是空的,等会儿借我抄抄。”
李淮洲“嗯”了一声,把书包往桌肚里一塞,没提其实自己根本没碰作业的事。他趴在桌子上,胳膊肘抵着冰凉的桌面,歪头盯着谢默空着的座位发呆——以前谢默坐在这里的时候,总会在早读课偷偷往他桌肚里塞一串棒棒糖,雪梨牛奶味的,是他最喜欢的那种。
一上午的课过得像团糊掉的浆糊。蒋常南课间来找他,说季简成在楼下小卖部等他们,要去买零食。李淮洲摇了摇头,说不想去,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抽烟,烟是从季简成那里拿的,他自己的烟盒早就空了。尼古丁烧过喉咙时,他心里那点慌稍微淡了点,却又冒出来另一种情绪:一整天没见到谢默,明明该高兴的,怎麽反而有点闷得慌?
“你抽什麽呢?周姐过来了!”蒋常南突然喊了一声,伸手把他手里的烟夺过去,摁在栏杆底下的砖缝里。李淮洲赶紧直起身,就看见周屿抱着教案走过来,三十多岁的女人,头发扎成个低马尾,脸上没什麽表情,却莫名让人不敢乱晃。
“李淮洲,跟我来办公室。”周屿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李淮洲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作业的事,他没说话,跟着周屿往办公室走,脚步又慢了下来,走廊里的阳光落在他脚边,拖出长长的影子,像根扯不断的线。
办公室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混着墨水和粉笔灰的味道。周屿把教案往桌上一放,拉了把椅子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李淮洲没坐,双手插在裤兜里,低着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以前他犯了错,都是这副模样,周屿看他态度好,骂两句也就算了。
“寒假作业呢?”周屿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无奈,“蒋常南说你没写,我还不信,刚才课代表收作业,你桌上是空的。”
李淮洲“嗯”了一声,没解释——总不能说寒假里分手了,心情郁闷,躺了好几天,剩下的时间都在盯着天花板发呆,根本没碰过书包。“李淮洲,你上个学期什麽样,我还没忘。”周屿叹了口气,语气沉了点“期末进步一百多名,怎麽一开学就成这样了?现在是初三,你以为还有时间耗?”
李淮洲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他耳朵里听着周屿的话,脑子里却飘到了别处:谢默今天为什麽没来?是生病了,还是……只是躲着他?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周屿的声音提高了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你这几天精神就不好,脸色苍白的,寒假当贼去了?还是有什麽事?”李淮洲摇摇头,还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周屿盯着他看了半天,大概是觉得再说也没用,最後只是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吧,作业这几天补上,下次不许”
李淮洲“哦”了一声,转身要走,手刚碰到门把手,脑子里的念头像突然冒出来的水泡,没等他细想,话就先出了口:“周姐……谢默怎麽没来啊?”
话一说完,他自己都愣了,明明告诉自己别问,别在意,可还是没忍住。办公室里静了几秒,他回头看了眼周屿,就见周屿也愣着,手里还捏着支红笔,笔尖悬在教案上,没往下落。周屿是知道点什麽的。她偶尔会逛学校的学生论坛,见过有人匿名发的帖子,还见过一张两人在操场角落说话的照片——虽然拍得模糊,可她认得出那两个身影。再说,她教了这麽久书,谢默话少,却唯独对李淮洲不一样,眼里的光藏都藏不住。
“问这个干嘛?”周屿的声音软了点,没刚才那麽严肃了。
“好奇。”李淮洲低下头,手指攥着门把手,指尖有点发紧,他不敢看周屿的眼睛,怕被看出点什麽。
办公室里又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周屿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谢默已经退学了。”退学两个字像颗小石子,猛地砸在李淮洲心上,他浑身下意识地僵住,血液好像瞬间停了几秒。走廊里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手背上,明明是暖的,却让他觉得冷得发抖。他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麽,却只挤出来一个“哦”字,声音干巴巴的,像被砂纸磨过。
他转身想走,手还没用力拉门,就听见周屿又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还年轻,有些事既然选择了,就要有面对困难坎坷的决心。就算是为了他,为了自己,跨过去总会好的”李淮洲攥着门把手的指尖瞬间泛白,指节都用力到有点发疼。周屿的话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那些被他刻意压下去的情绪——後悔丶心疼丶不甘,一下子全冒了出来,堵得他胸口发闷。他没回头,也没说话,用力拉开门,转身就往外走,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他喘不过气的地方。
门刚关上,他就愣在了原地。
走廊里空荡荡的,上课铃刚响过没多久,连个路过的学生都没有。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不远处的墙根下,谢默就站在那里,背靠着墙,手里捏着张纸,大概是被关门的声音惊到,擡眼看了过来。
李淮洲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连呼吸都忘了。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麽,却只发出了个模糊的音节:“你……不是……”
谢默变了点,又好像没变。长头发扎起来一半,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是他写作业时戴的那副,低度近视,平时不怎麽戴,只有凑在台灯下算题,或者给他补课的时候才会架在鼻子上。以前谢默凑过来亲他,他总爱调皮地往镜片上哈气,看着谢默无奈地摘下眼镜,再笑着凑上来,嘴唇软软的,带着点薄荷味的甜。
可现在的谢默,没有上次见面时滚烫发红的眼眶,没有止不住发抖的手指,也没有那种让李淮洲心疼到发紧的错愕和委屈。他的表情很平静,像一潭没被风吹过的水,连眼神都淡淡的,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来给周老师送退学申请。”谢默先开了口,声音很平静,指了指手里的纸,白纸黑字,李淮洲甚至能看清上面“退学申请”四个字。李淮洲“哦”了一声,脑子里乱糟糟的,像被塞进了一团缠在一起的线。他想问问谢默为什麽要退学,想问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想问问他是不是去医院看过他,可话到了嘴边,又全咽了回去——他没资格问,是他先把谢默推开的。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转身就想走,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了。谢默的手指很凉,轻轻扣在他的手腕上,没用力,却让他动弹不得。
走廊里很静,只有远处教室里传来的老师讲课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隔着层棉花。谢默垂着眼,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这人这几天没怎麽好好吃饭,手腕细了点,骨头硌得人有点疼。李淮洲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什麽东西攥住了,一点点缩紧,眼眶里开始发热,他知道自己快要忍不住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心软,会说出“我们别分手了”这种话。
他猛地用力,把自己的手腕从谢默手里抽出来,没回头,几乎是一路逃跑似的,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跑。冰冷的瓷砖地面硌着鞋底,他却感觉不到,只知道要赶紧躲开,躲开谢默的眼神,躲开心里那点快要冒出来的情绪。
卫生间里没人,只有水龙头滴着水,“滴答滴答”的,像在数着时间。李淮洲扶着洗手池的边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睛红了,头发有些乱,眼底还带着点没藏好的慌。他伸手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激得他打了个哆嗦,眼眶里的热意才稍微退了点。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全是谢默刚才的样子——平静的眼神,垂着的头,还有抓着他手腕时,微凉的手指。怎麽还是见到了?明明躲了一整天,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在意,可还是没忍住。
他又泼了把水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点。也好,这样也好,见了这一面,以後就再也见不到了。谢默要退学了,大概是要回巴黎了吧,像谢长留说的那样,离开这里,离开他,过本该属于他的生活。
水龙头还在滴着水,“滴答”“滴答”的,落在洗手池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李淮洲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胸腔里的闷意越来越重,像压着块石头,连呼吸都带着点疼。他知道,这应该是最後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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