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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稼人饭量都大,两碗饭见底不带饱的,家家户户常年地里收回的稻谷都不够吃,周缨头一回见这么慢吞吞吃饭,饭量还不及黑豆的男人,多看了他几眼,确认他是真的没有食欲,才过来收碗。
她手刚触及瓷碗,屋外一声大嗓门儿传进来——“阿缨”。
周缨手一顿,顺势将碗重新搁回桌上。
脚步声停在门口,紧接着门被推动了一下,那声音疑惑得紧:“既点着灯没睡,怎么不应声儿?”
周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快速将帐幔放下。
外头徐氏的声音提高了三分:“还躲着你大伯母不成?”
周缨快速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将棉袄上面的盘扣解开两颗,顺带将头发扯乱三分。
门被推开的一瞬,周缨拿脚尖抵住了门。
门仅隙开一条缝,徐氏原本满脸谄媚,瞧见她形容凌乱满脸冷漠,表情一连三变,最后讽道:“哟,开个门都这么慢,成日家嘴上说着不肯嫁,背地里却不干不净地偷汉子不成?”
周缨正在系扣的手一滞,陡然动怒:“你瞎编排什么呢?再说一遍?”
徐氏瞧她似要发作,堆满笑说:“小祖宗嘞,跟你开个玩笑而已,至于生这么大气吗?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们娘俩儿都是贞洁烈女,哪个男人敢招惹?”
“贞洁烈女”四字被她咬得极重,周缨冷嗤:“有事说事,你再阴阳怪气一句试试。”
“好好好,”徐氏敛了神色,正要说明来意,忽地鼻尖一痒,怪道,“你病了?满屋子药味儿。”
“脚崴了,怎么?”
“脚崴了?严重——”话说到一半,徐氏鼻子一耸,大惊小怪道,“你还舍得买肉?一年到头也没见你家开几次荤,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她眼角一挑,“你发横财了?”
周缨忍无可忍,上手将她往外推,砰地带上门,从外面落了锁。
“你这贱蹄子,把我当贼一样防。”徐氏气得跳脚,“真是白养你几年,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饿死!”
乡野村妇叫骂起来火力十足,一副要将四邻一并叫过来评理的架势。好在他们家孤门独院,并不会引来看热闹的乡邻。
周缨半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撒泼,过往种种令人不悦的记忆逐渐聚合,慢慢凝成面前这张刻薄的脸。
徐氏仍在喋喋不休地叫骂,等她消停了,周缨才冷淡发问:“所以你当初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施舍了我几碗掺了土渣子的馊饭吗?”
徐氏被揭了老底,脸一阵红一阵白,将肩上挎的竹篮重重往地上一放:“好心给你们娘俩儿送点吃的过来,真是狗咬吕洞宾,你和你娘都是一个德性,早晚被天收!”
“谁稀罕,你拿走。”
见周缨软硬不吃,徐氏强逼自个儿平心静气地同她讲道理:“你那会儿年纪小,不明事理,错怪了大伯母的好心,大伯母不跟你计较。”
“错怪?”周缨冷笑。
徐氏同她强攀亲热,拉过她的手要叙家常。
周缨如被蛇咬一般,瑟缩了一下,强行把右手抽了回来。
徐氏古怪地打量着她,见她反瞪回来,又挤出笑说:“咱丫头年纪也到了,白日里天气不错,邻镇的赵铁匠散集后就托了人来找你大伯,说你这丫头模样还算标致,又勤快能干,一人将一个家打理得还勉强像个模样,是个好生过日子的,想讨你去给他家三小子做媳妇。你瞧瞧,媒人诚心说合,天色晚了才回,等她一走我就去窖里忙活了大半天,把个头最大的红薯都挑了出来,赶紧给你拿了过来……”
周缨一口气哽在喉间。
想必是午间去抓药时被人看到了,没想到今日走这一趟,倒还牵扯出了这样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赵铁匠家的三儿子?”她似笑非笑。
“是啊。”徐氏满脸堆笑,“就邻镇东头那铁匠铺,家底算咱们附近几个场镇里数一数二的,怎么样,伯父伯母没亏待你吧?”
周缨不痛不痒地“哦”了一声:“是不是天天坐在铁匠铺前的那个鼻歪嘴斜口水直流的傻子?”
徐氏脸上臊得慌,扭扭捏捏地点头:“怎么说话呢?就是反应比常人慢了点,但懂疼人的,绝不会亏待了你。”
周缨眼神一冷,自打父亲过世,徐氏便总想打她家这两间破房子和两亩薄田的主意,但因了娘亲的一些旧闻,表面上倒还有所收敛,如今见娘亲越发不好了,竟这般急不可耐地盘算着要将她卖个好价钱。
“黑豆!”
周缨陡然喊了一嗓子。
徐氏猝然受惊,原形毕露,指着她鼻子骂:“一条捡来的死瘟狗,天天当宝贝似的!”
“咬她!”
听闻号令,刚从厨房里蹿出来的黑豆迅疾抖落刚在灶下钻的满身炭灰,直扑徐氏。
徐氏见这恶犬目露凶光,吓得连连后退。
黑豆一跃而起,“嘶啦”一声,将她厚实的棉裤撕了一大截下来。
出师告捷,黑豆龇着牙瞪她,持续低吠以示警告。
徐氏一个趔趄,栽倒在满院残雪和泥泞中,骂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小畜生!”边骂边抹眼泪,假惺惺地哭嚎,“可怜我那早死的弟弟,要知道他竟生养了这么个东西,还不得气活过……”
“黑豆!”
徐氏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哭丧似的躲到崖后,才破口大骂起来。
周缨开锁进门,神色冷峻地束起帘幔。
崔述抬眼看过来,隔着晦暗的灯火,低低笑了一声。
◎一副混不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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