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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便同你说过,我会让束关送你出行,不过后来看你困于囹圄脱不得身,便将他暂且调去一用罢了。”崔述语气淡淡,似在说一件再随意不过的事情,“眼下我既已过来了,让束关单独送你一趟,和你我同行差别不大。你若怕误我的事,今晚便趁夜收拾好行李,明日一早就随我一起走。”
周缨猛然抬头:“我何时答应过要同你一起走了?”
“阿缨。”林氏打断她的话,“先去把马喂了,再回来打水招呼客人洗手吃饭,晚些我有话同你说。”
见她这般强势,周缨只好依言将刚剥好的玉米混着麸皮拿到外头,喂给二人的坐骑。
四人草草吃完一餐,周缨将自个儿的床铺重新铺了一遍,却没瞧见束关,只好将崔述一人先带去休息。
等回到厨房,林氏正往包袱里塞春饼,她迟疑了下,问道:“婶儿,您都听到了?”
林氏点头,又往洗净的小瓷罐里装泡好的萝卜丁,眼睛一眨,眼泪珠子又串成了线,她埋头拿衣袖抹了,用勺捣实,往罐里再装了一勺:“外头纵有山珍海味,但人离了家,总还是会惦记这口从小吃到大的东西。”
周缨闷闷地应:“我一个人路上也吃不了太多,等到了地儿,我自己会做,买些来做就行了。”
“你这丫头主意大,我说不动你。”林氏将瓷罐封紧,数落道,“不过你听婶儿一句,跟着那位郎君走,让他送你一段,等熟了外头的一切,你再一个人上路。”
周缨坐下,继续剥玉米,她新买来的鸡苗还没长大,她得尽量备好粮食,林氏养起来才没有太大压力。
“我自己能行。”
“没说你不行,但你一个姑娘家,没人照看,婶儿不放心。”林氏走近,粗糙干硬的手抚上她的脸颊,“阿缨,你听婶儿一句劝,收收你的气性,在外头有个人帮衬着,总没那么苦。”
周缨不吭声。
见她油盐不进,林氏终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周缨心下着急,忙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
林氏反抱住她,箍住她瘦得硌人的背,哭声再也收不住:“儿啊,你一个人出远门,家里人不放心,你体谅体谅我这个老人家,一辈子没出过山,怕你一出去就遭了豺狼虎豹啊。婶儿这辈子就得了一个女儿,四五岁上就没了,这么些年就你一个亲近的小辈,早拿你当女儿待了,你若出了事,叫我怎么原谅自个儿?”
周缨心下一酸,眼眶微红。
“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柴劈好了,粮食种好了,牲口买好了,都是留给我和你成叔的,我都知道。”林氏将她死死箍在怀中,发狠似的说,“你若答应,我让老头子明天就来和你签契书,要是不答应,我把话撂在这儿,便是这屋子烂了朽了倒了,我也绝不会再踏进一步,不会用你一分一毫。”
“我答应,婶儿您别这样。”周缨思虑良久,终于应下,“我去收拾,明早便随他一道走。”
-
翌日一早,周缨请来族长做中人,双方按下拇印,定契成约,将一应家产全数赠与杨成夫妇。
这绝户女虽因随母归宗丧失继承之权,但经此祸事,族中众人也不敢打这份家产的主意,眼下周缨要如何处置旁人自然无从置喙。
何况族长家大业大,并不在意这点薄产,便欣然做了这个中人,只是在临走前,同她道:“阿缨,这些年……因为先前的很多事,族里对你帮扶不多,你一直不大容易,往后多保重。”
“大伙对我都有恩,我很感激。”周缨谢过族长,辞过杨成夫妇,带上为数不多的行李,去新坟前敬下最后一炷香。
坟茔中虽无新魂,但她仍固执地在走前留下一缕青烟,奠那名叫作周宛的女子葬送在这深山里的一生。
周缨站在坟前,紧抿下唇,直直望向杨固家那栋还算阔气的祖屋。
阿娘这座坟茔,将令杨家人在这翠竹山中世代都抬不起头做人。
她沉默地走下坡地,到后山小路与崔述会合。
崔述牵马在前,她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行至山脚官道,崔述回头问她:“会骑马吗?”
周缨老实摇头:“牛和骡子倒骑过,马没有。”
“差不太多,但马性子躁些,没那么温顺,难控制一点。”崔述转头看向正翻身上马的束关。
束关控缰的手微紧,一下蹿出去两尺地,才回头道:“郎君,我先去前头探路。”
崔述面上看不出喜怒,沉默片刻,先一步上马,冲周缨伸手:“上来。”
周缨并不忸怩,搭着他的手踩上马蹬,上了马背。
“小心些。”崔述嘱咐完,一勒缰绳,身下的良驹已射出去一箭之远。
周缨揪着一颗心,一路勉强控制住身子的平衡,随他主仆二人快马行至平山县城,同候在此处补给并等待接应的奉和会合。
晌午方过,一辆不起眼的挂着青色布帘的马车驶出平山县,一路往北疾行。
从未走过这么远的官道,马车行得快,周缨被颠得难受,脏腑间一股酸气直冲脑门,只得长时间靠坐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偶尔往窗外扫上一眼,眼神亦涣散得厉害。
崔述面前的小几上垒了半尺高的卷牍,因不怕周缨泄密,倒并不避忌她,专心致志地翻阅着,只时不时地抬眸,瞥一眼已僵成石像的周缨。
再次感知到这视线时,周缨突然回视过来,同他道:“我要没猜错的话,你身上应当有要事,骑马要快得多,你先走吧。若当真放不下心,束关留下送我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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