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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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第1页）

离别

出发的日子，在一个天色未明的清晨，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叶栖迟几乎一夜未眠。她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阴影，听着窗外由寂静逐渐转为细微的鸟鸣。行李箱早已在昨晚被母亲顾雅娟反复检查後，妥帖地立在客厅中央，拉链紧闭，像一个沉默而顺从的士兵，等待着未知的远征。那不仅仅是一个装纳衣物的箱子，更像是一个即将把她从熟悉的世界里连根拔起的容器。

清晨五点，闹钟未响，顾雅娟已经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她的房门。“栖迟，该起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温柔，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

叶栖迟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坐起身。洗漱，换上一身简便的旅行装束，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机械，仿佛灵魂游离在身体之外。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眼神空洞得像一汪枯井。

早餐桌上，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牛奶是温的，煎蛋是金黄的，但叶栖迟拿起筷子，却感觉喉咙被什麽东西堵着，难以下咽。叶文瀚沉默地喝着粥，偶尔擡起眼看看女儿，目光复杂，欲言又止。顾雅娟则坐在旁边，不停地絮叨着：“……到了那边，手机要记得开通国际漫游，每天要给家里报个平安，遇到事情一定要找带队老师……钱和护照要分开放，贴身装好……”

这些话，叶栖迟已经听了无数遍。此刻它们像背景噪音一样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进不到心里。她只是低着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牛奶，看着乳白色的漩涡一圈圈荡开，又归于平静，就像她此刻死寂的心湖。

去机场的路上，车厢内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叶栖迟靠在车窗上，脸贴着冰凉的玻璃，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丶尚在沉睡中的城市轮廓——熟悉的街灯，晨练的老人，早早开门的早餐铺子……这些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景象，此刻却像钝刀一样割着她的心。每一帧画面，都可能藏着她和江逾共同的记忆。她下意识地紧紧握住口袋里的手机，屏幕是黑的，她甚至没有勇气开机。

到达国际机场，巨大的航站楼里已经熙熙攘攘。办理登机手续，托运行李……一切流程在父母的主导下高效而顺利地进行着。叶栖迟像个被牵引的木偶，麻木地跟着，签字，递证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终于，来到了安检入口的黄色警戒线前。这里，是送别的终点站。

顾雅娟的眼圈终于红了，她上前用力抱了抱女儿，声音哽咽：“栖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要勇敢，要……”她後面的话被泪水淹没，只是反复拍着女儿的背。

叶文瀚也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叶栖迟的肩膀，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沉声道：“到了那边，专心学习。爸爸……等你回来。”

叶栖迟始终低着头，没有回抱母亲，也没有看父亲一眼。她怕任何一点情感的回应，都会击溃自己最後的防线。她只是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然後决绝地转身，拉起随身的小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向安检通道。背影单薄而倔强，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心上。

通过安检门，电子仪器嘀嘀作响，工作人员例行公事的检查……这一切都模糊不清。她找到一个离登机口最远的丶靠近巨大落地窗的角落座位，瘫坐下去。窗外，一架架钢铁巨鸟在晨曦中起起落落，将她带往不可知的远方。

她终于颤抖着拿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屏幕亮起，信号格挣扎着跳动，随後，一连串的未读消息提示音争先恐後地响起，大部分来自赵晓薇和沈未晞，充满了暑假的兴奋和对她突然“失联”的疑问。她一条也没有点开。

她的指尖冰冷，带着微颤，点开了那个唯一的丶置顶的聊天界面。最後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一周前，他问她一道物理题的思路，她只回了一个干巴巴的“我再想想”。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像她慌乱的心跳。她打了很长的一段话，写满了委屈丶不解丶被迫分离的痛苦和深深的歉意……然後，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最终，屏幕上只留下了三个字，沉重得几乎要压碎屏幕：

“我走了。”

没有称呼，没有解释，没有告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按下了发送键。然後，像是怕自己後悔似的，她迅速关掉了手机，甚至用力抠出了那张小小的SIM卡。冰凉的塑料芯片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棱角硌得掌心生疼，这微弱的痛感，成了她与过往一切联系的丶最後的丶真实的触觉。

广播里，字正腔圆地响起她航班登机的通知。叶栖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拉起身旁的行李箱。走向登机口的队伍漫长而安静。当她把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扫描，听到那声清脆的“嘀”声时，她感到一种彻底的丶被放逐的虚空。

找到座位，系好安全带。飞机引擎开始轰鸣，在跑道上加速，超重的压力将她紧紧压在椅背上。她偏过头，透过小小的舷窗，看着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在脚下变得越来越小，最终缩成一片模糊的丶被云层隔断的远景。

积蓄了太久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衣襟。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舷窗上，在心里，对着那片消失的土地，对着那个再也无法触及的人，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再见，江逾。

再见，我的一切。

你就是我的夏天。

而在地面上，那个清晨，江逾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短暂地亮起过一秒，显示着一条来自“叶栖迟”的新消息。随後，屏幕暗了下去，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未曾惊起半分涟漪，便沉入了无尽的寂静之中。

【第六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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