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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斩
料峭冬月,风雪如晦,洁白雪粒扑簌落下,密密麻麻敲打得人喘不过气,更是看不见前路,望不尽归途。
此时,青州城内,家家门户紧闭,红炭和着雪声噼啪作响。
荒凉的官道尽头,宿溪一人裹着一层薄薄棉毯顶着风雪踽踽独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白茫茫雪色之中,却似乎丝毫不见风雪,只能透过一片雾蒙蒙的嘈杂之中看见冬三月铺着薄雪的刑场之上,刽子手高高扬起手中长刀,混着唾沫星子的烈酒从嘴里喷洒而出,打落不少半空中打着旋儿的雪花。而後,几乎是一瞬间,她还没来得及瞧清楚狼狈跪在刑场上的少年口中朝着她呓语了什麽,只听得滋啦一声,一颗人头骨碌碌滚落台下,鲜血四溅,台前观刑百姓吓得惊声尖叫,作鸟兽散,唯有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溅到睫羽上的鲜血流进双目,刺得眼睛生疼。
距离那日已过月馀,大仇得报,宿溪本该快意万分,可不知怎麽的,再次擡头,眼前仍是怎麽也洗不净的朦胧血色,在那人死後一日复一日折磨着自己本就不堪一击的心神,叫她夜不能寐,不过数日便形销骨立,宛若骷髅。
可分明···
自己分明不爱他,甚至他的死,亦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青州地北,接壤边地,常年落雪,冬日更是冷得能把骨头冻僵。而她宿家巨贾满门,正是死在那样一个严冬,被官兵草草裹尸,扔进埋着不知多少尸骨的废弃矿坑。
至于她,在宿家满门被灭前几日便被父亲送回酉阳老家,临行前,她亲耳听见那姓沈的知州在饭桌上句句藏刀的威胁,看见父亲母亲满面的灰败颓色,当时全然不懂,直至连酉阳的宿家商行都被官府抄没,她才从百姓的口口相传中得知宿氏本家家主,也就是自己的父亲私印钱钞,以□□混入税赋以牟私利,查没家産,满门抄斩。
那日,站在街头眼睁睁看着商行中家丁被官兵粗暴遣散,她只觉脑中轰鸣,一时周身彻骨冰寒,如坠冰窟,惊怒交加间简直没法思考,只剩记忆里那个肥头大耳的沈知州手里拿着的一沓银票拍在桌上的声音,滋啦滋啦,一点点撕开原本平和跳动的心脏。
真相显而易见了。
是以偷偷埋葬了父母後,宿溪拿父亲腰间别着的匕首在自己脸上划出一道贯穿面颊的狰狞疤痕,找到人牙子混进女奴队伍中进了沈府,被指给那传闻中久病缠身丶时日无多小少爷沈耘秋作通房丫鬟。
大概是因着她脸上这道可怖的伤疤,阖府上下默认这沈二少活不到年关,她这般丑陋的女子,拿去冲喜陪葬也不甚可惜。
自打她进府,所有丫鬟小厮都纷纷拿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似乎这便是她注定的命运。然而三月後的一场沈府家宴上,内厅里围坐桌前饮酒谈笑的沈家衆人顷刻口吐鲜血,暴毙而亡,幸免于难的,唯有沈家的丫鬟仆妇,小厮厨子,还有当时缺席家宴的沈家二少,沈耘秋。
而家宴之时,一向不得宠爱的沈耘秋正被她推着出门散心,丝毫不知沈府发生的事。
那日,坐在溪边,她将往事统统告诉了沈耘秋。
出乎意料地,小少爷似乎并没有那般惊讶,倒叫她不觉有些愧。
自打进府以来,沈耘秋待她极好,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亦知道以他的性子,多半会替自己担下罪责。况且就算他不愿担罪,自己也早就在他的书房中准备好了万全的罪证。
这便是她的计划。
沈家罪恶滔天,但凡是沈家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只是···只是为什麽···为什麽过了月馀,那个孱弱的小少爷一次也没来过她的梦中呢?竟连怪她也不愿吗?
朦胧的红色被泪水冲开些许,宿溪紧了紧身上带着熟悉气味的毯子,一擡头,惊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西园寺。只是今日寺门紧闭,似乎是佛祖早有感应,不愿接待她这手染血腥的大奸大恶之人。
“也该结束了。”
宿溪口中喃喃,脱下披风小心翼翼叠起放在一旁,再次抽出匕首停在脖颈。
“爹,娘,女儿来见你们了······”
寒光出鞘,透过铮铮银白,宿溪还未来得及动作,却瞥见一耄耋老妪半阖着眼靠坐在寺庙墙根处,身着单衣,脸色几近乌紫,一层薄雪不可避免地在老妪周身凝结成冰,犹如一樽被冰封的雕像。
终究不忍,宿溪悄声走近,拾起地上的薄毯掸掸落雪披在老妪肩头,却见那一双紧闭的眼睛陡然睁开,眼中不似苍老昏黄,反倒分外清明,犹如皑皑白雪。
被吓了一跳,宿溪连忙後退,脸上不掩惊愕:“您,您还活着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老太太死了?”
老妪嗤笑,抖了抖身上的薄雪,没事人似地腾地站起,在宿溪惊异的目光中掰开少女垂在身侧的手指,将一只油润通透的羊脂白玉手镯放在那白皙细嫩的手心。
手镯上绘着云纹,精雕两尾白胖鲤鱼,栩栩如生,一只的头衔着另一只的尾,恍若空游,圈圈旋转。
定定盯着那只玉镯看了良久,宿溪浑身忽地一滞,似有电流霎时划过全身,令她悚然惊愕。
这是沈耘秋的镯子。
再次擡头,那阿婆却仍是带着一副神秘莫测的笑,像是能窥见她心中所想似的。
“老人家,这镯子您是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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