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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寻微垂下眼睫,顿了半晌才说:“是天葵呢。”
百里决明愣了一会儿,脸庞后知后觉地红起来,“啊?天……天葵?”
他不是傻子,虽是个男儿,然而死了这么多年,女孩家的事儿他多少知道一些。而且当初为了养寻微,他做了好些功课,学习梳女孩儿的发髻、缝制女儿家的主腰膝裤……他甚至要比一些女人还懂一些。
“可是……”他回忆昨晚寻微的样子,“你来天葵怎么疼成那样,跟要了命似的。”
昨晚当真是把他吓着了,他几乎以为他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体弱,是这样。”谢寻微闭了闭眼。
因为疲惫,不愿意动口,话儿也简简单单的。
“那我一会儿再去找裴真给你瞧。疼成这样怎么行?每个月来一次,多磨人,得看看怎么能够补补。”百里决明锁着眉关说。
谢寻微阖着眼皮点了点头。
她似乎想起什么,又睁开眼,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师尊,我的衣裳是谁换的?”
“让你这儿的侍女给你换的。你昨儿出太多汗了,不换会着凉。”百里决明说。
谢寻微似是放了心,不再说话。
百里决明搬来月牙凳,在床榻旁边坐下。左手搁在床沿上,谢寻微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从被窝里伸出一根食指,在他手背上画圈圈。她就这样画了半天,他想她是太累了,不问他怎么回来的,也不问他为何一直瞒着她。她什么都不问,只是上瘾了似的,一遍又一遍喊他,“师尊、师尊。”
丫头胡闹,他惯着,一遍遍应她。
“在呢,在呢。”
他担忧地看着这丫头,心里仍旧有疑惑。他没见过女人家来天葵,当真能疼成那样?
谢寻微捧住他的手,放在脸侧。
“师尊要疼我。”
“傻话,”他刮她鼻梁,“我不疼你疼谁?”
“师尊要最疼最疼我。”她说。
“最疼你。”百里决明揉她脑袋瓜。
谢寻微忽然抬起眼,眸色是沉甸甸的黑,仿佛要望进百里决明的心底。
“师尊只许疼我一个人。”
真是个霸道的丫头。百里决明无奈地想。
“嗯,只疼你一个。”
谢寻微枕着他的手背睡着了,百里决明试图悄悄把手抽出来,没有成功。只要稍微把手拉出来一点儿,她就皱眉。他不敢轻举妄动了,由着她睡。
目光投向月洞窗,远处的诵经声响起,宗门早课开始了,弟子们在山堂正襟危坐,背诵经文。经声穿过万字菱花窗棂,飞过高高翘起的檐角,散入朦朦的远山。座落在天都山角落的活水小筑幽深安静,悄无人息。百里决明又看了谢寻微一眼,丫头睡得很熟,呼吸声细细。
昨晚被寻微一吓唬,正好把一件重要的事给忘了。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内窥心域。
记忆迅速回溯,眨眼间来到尽头,那片迷雾之地。上回谢岑关硬闯他的心域,他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心域里有这么个地方。毕竟没有人会闲着没事儿内窥心域,他每天忙着挣钱养徒弟,连寻微的衣服都洗不完。
他伸出手,触摸这片看起来没有尽头的迷雾。没有任何触感,手臂穿过了黑漆漆的雾气。他走了进去,眼前豁然开朗,突然明亮的光线扎得眼睛疼。眼睛慢慢适应了光亮,面前矗立着阴木寨,高大的墙体上挂着丝丝缕缕的爬山虎,大门敞开,里面孤零零立着一块残破的石碑。
什么玩意儿?他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他没有贸然进去,在外围探看。他发现了不对,这里现在是白天,黄泉鬼国明明一直是黑夜。
他仰起头,眺望屋顶。上面好像有一个蚂蚁一样大的人影,迎着远山的夕阳。他皱起眉,进了老寨,拾阶而上。寨子里静谧无声,走马廊破旧的地板上铺着阳光,仿佛撒了一层薄薄的碎金。他一直向上,脚步声轧轧作响,在寂静的鬼楼里回荡。最后他登上了屋顶,极目望去,墨绿色的山林在风中掀腾搅覆,无数一样大小的寨子在林中隐隐现现,远方矗立着一座高塔,尖顶几乎戳破云霞。
屋顶的另一侧有一个孩子,背对着他,正在眺望胭脂红的夕阳。那夕阳巨大无比,望过去是满目的嫣红,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仿佛浸泡在太阳浓郁的血液里。
他莫名感到这个景象有点熟悉,好像看过千千万万遍。
男孩儿似乎感觉到他的存在,缓缓地回眸。
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孩子,眉心一朵火焰莲花,六七岁的模样,像一只没有生命的瓷娃娃。他有着血色的眼眸,里面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只有沉甸甸的殷红色,仿佛有热烈的鲜血在里面沉淀、变冷。百里决明第一次看见这个赤艳妖厉的少年,却又无端觉得熟稔。他望着百里决明,冷漠而寂静,像一块矗立许多年许多年的礁石。
他们在夕阳里对视,默契一般,彼此沉默。
“你来了。”他终于开口。
“你谁?”百里决明抱起双臂,“为什么会在我的心域?”
他站起来,发丝在风中飞舞。
“吾名恶童,鬼母之子,阴木寨的主人。你旧日的故友,你毕生的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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