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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果然起了大风。
迟鹤亭半夜被冻醒,哆哆嗦嗦翻下床,把四面的窗都关紧了,准备回去继续梦周公。合上眼睛的刹那,凭白无故闪过白日里顾渺说“要起风了”时候的模样。
似乎意有所指,眉间含着隐约的担忧。
是怕晚上被冻着吗?
阎罗殿前走一遭,一场重伤似乎掏空了顾渺的底子,使得他不仅虚弱嗜睡,整日犯困,还有些畏寒。不然,去问问要不要加床被褥?
迟鹤亭忽然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半天,认命地下了床,摸索着点亮了一只防风灯笼,提着往顾渺的屋子走去。
走到半路,又有些后悔。
大半个月下来,顾渺伤势渐好,那沉在骨子里的警惕和冷漠也随之苏醒,尤其不喜在睡觉的时候被人靠近。上回自己去给他换药,还被这家伙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给掐紫了手腕,涂了两天药才消下去。
前车之鉴过于惨痛,迟鹤亭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还是没敢敲门,若说回去,又心有不甘。徘徊许久,他觉得自己三更半夜跑出来吹风实在是有病,啐了一口,正准备就此作罢,忽然听见一声烛台翻倒的轻响,眉头一拧,立刻回身推门进去,唤道:“顾三水?”
连唤两声,屋内静静的,没有反应。
迟鹤亭提着灯笼缓缓地往里走,两指间已轻轻地夹了包粉末,无色无味,沾之即倒。
本该睡着顾渺的床上空无一人。
他见屋内并无异样,只是少了个人,便把灯笼搁在一旁,慢慢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烛台,重新点亮蜡烛。
这回终于在床边的角落里照见了人影。
“顾三水,好好的床不睡,你……你没事吧?”
顾渺看起来很不好。双眼紧闭,面色灰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冷汗浸透了鬓角,长发一绺绺地黏在脸颊上,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冰凉得吓人。
迟鹤亭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在他身边蹲下,摸着他的手腕,面露惊疑,干脆捋起他的衣袖,指尖轻而快地抚过胳膊上那道显眼的浅黑色长线,不可置信地轻声道,“是毒?”
哪来的毒?
他略一思忖,翻找出银针,顺便又端了个烛台过来,将顾渺抱起来放回到床上,褪去上衣,扶稳坐好。
屋内灯火通明,迟鹤亭微微蹙眉,屏息凝神,开始有条不紊地施针,神色前所未有地专注,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但手法既准又稳,起手落针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轻捻着一枚枚银针扎入穴位,甚至有几分赏心悦目。
半个时辰后。
迟鹤亭端着盆热水进来,给他擦了身,又换了衣服,颇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手。
还是很冰。
后半夜不会烧起来吧?
他将软巾丢回铜盆里,想了想,决定把自己屋里那床被褥抱过来顶一顶。盖得暖和些,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但是迟某人试图离开的举动失败了。
顾渺没醒,只是感到身边的暖意渐远,本能地伸手一抓,就把迟鹤亭给拽回来了。他攥得很紧,迟鹤亭努力抽回袖子数次无果,只得小声道:“顾三水……顾三水?松手,喂,顾渺?”
没能得到半点回应。
他又喊了两声,觉得有些徒劳,便闭了嘴,怔怔地盯着那只手出神。
指骨分明,瘦削纤长,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柔润,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瓷白光泽。
比记忆里惊鸿一瞥的印象漂亮更甚。
迟鹤亭忡怔许久,仿佛被蛊惑了般,伸手慢慢覆上那只苍白瘦削的手,任由凉意顺着掌心淌入,低低道:“赤蝶身怀宝图,这流言本该是由我放出去的。如今我身在灵诸州,可它还是出现了。那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顾渺抓着他的袖子,气息平稳悠长,睡得很沉。
“若我没有记错,乾坤洞窟很快就要现世,往后十年整个江湖不得安宁,各个门派兴衰交替,唯有玄宗早有准备,在这场飘摇风雨中愈发稳固。到时你会落入方鸿轩手里,受尽折辱;而我则会进入乾坤洞窟,死在最后一道机关之下。”迟鹤亭靠坐在床头,迷茫地自言自语道,“流言没有因我的离去而变化,那么其他也……”
他沉默下来。
这一夜迟鹤亭睡得并不安稳,好像有什么东西老咯着自己,动来动去,闹腾得很。
东方微明,鸡啼三声。
“……迟大夫。”
迟鹤亭毫无知觉地砸吧了一下嘴,压根没有意识到大祸临头。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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