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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到五点,林春就醒了。天还未亮,还是漆黑一片,在这城里你不可能看得见一颗星星,那一盏盏傻笨的橙色街灯,就是城市里媚俗的星星。然而在最远的天空,却开始渗出一晕靛蓝。林春正躺在床上,身后抵着陈秋的胸口,惘然看着出面的一片天。
由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一点东西,肚子也不太饿。到底昨晚做过什么呢?林春像宿醉刚醒,回想起来,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就像断片那般。他们以各种方式满足对方,似魔鬼、似野兽,恬不知耻地求取快感。
以前,林春认为做爱是一件圣洁、崇高的事,可真切做过一次后,却对这种看法不以为然。什么是做爱?一男一女做着交合的行为,就是做爱吗?不,做爱有很多种方式,无论是口交、手淫或是插入,只要能为彼此带来欢愉的,就是做爱。
性并不是清洁的,却也不一定是污秽,应该说一涉及到性,就无清洁污秽之分。在你含着对方炽热的欲望时,你不会去想对方平时用生殖器去排洩、你不会因而嫌弃对方骯脏,在那一刻,你只会专心致志吞吐着他的欲望,讨好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要讨好对方,单纯想看他达到高潮时激动哭泣的脸。
很小很小的时候,林春独个儿睡一张单人床,而父母的双人床放在旁边。在某一些难以入睡的夜晚,林春偶尔看见父母脱光了衣服,爸伏在妈身上,前后摆动着他的腰肢,他看不清两人在做什么,也无法理解。翌日便问妈:「你昨晚跟爸脱光衣服,在做什么?」
妈当时尷尬得脸也红了,咳了一声说:「我们在做大人做的事,只有深爱着对方,才会做这种事。」之后,妈就买了一道帘围住那双人床,林春再也看不见父母的动静了。
只有深爱着对方才会做——真的是这样吗?但陈秋并没有深爱他,他也没有深爱陈秋。他们因为一种解释不了的原因去做爱,大概就是衝动。当然,林春并没有后悔,毕竟是他诱惑陈秋的。可做过了,他又觉得这事情原无什么大不了,反觉得之前自己对性的一番幻想,显得太认真也太可笑。
爱情、神圣、繁殖、单调……这些都是林春最初对性的想像。性,除了是男方将性器插入女方体内之外,还能有什么搞头?一点也不有趣。
可是他昨晚的性却不是那样的。
林春跪在床上,被身后的陈秋挑弄、抚摸,激动得无法自已时,他就去思考。林春不喜欢陷入迷乱之中,他必须确保自己时时刻刻能控制着自己,而不是教别人取得主导权。纵是他无法止住逸出口中的呻吟,至少要保持着一定的清醒,他就是如此顽固。
他想,如果神不容许同性恋,那为什么男人会彼此吸引?根据一项美国调查,绝对的同性恋者和异性恋者都很少,大多数人天生就兼具异性恋与同性恋倾向,差在是偏向哪一方。古希腊更是男风盛,美少年成为一眾哲学家、艺术家的恋慕对象。不是说男人有一种对母性的追求吗?所以男人在择偶时,偏向选择丰满的女性。
然而,却有男人选择身材同样平板的男性,作为恋爱对象……
同性恋的爱是否超越了性别呢?他上了陈秋的床,是因为被他的眼睛、他的灵魂与内在所吸引,陈秋的眼睛有魔力,有时使人迷乱,有时则使他清醒,忽然看清楚眼前的路,有时却令他一头雾水,因为他读不懂那双眼睛底下的含意。
如果陈秋是一个女人,他也必然会被陈秋所吸引。只要他内在还是那个骄傲、寂寞又惹人怜爱的灵魂,那他就会一次次扑上去,就是受伤、就是痛,也不要紧。
思绪中断时,就是爱抚最激烈的时候。房间好似成了一个大蒸笼,窗开了一小条缝隙,偶尔有一丝冷风吹入室内,林春才又稍稍回神,看清楚自己的状况。身上沾了不知是属于自己或是对方的浊液,合上眼睛,就觉得自己好像同时在跟好几个人做爱那般。有时是胸口被啃咬着,那双手有时温柔地扫过自己的身体,有时却暴烈地捏着自己的皮肉,明天起来,一定变得又青又瘀。有时他彷彿听到陈秋的声音,可听起来却很陌生,诱使他睁开眼或放声呻吟。
他起初会紧合着眼睛,顽固地摇头,然后就会被陈秋压着狂吻,直至他几乎窒息才肯放开他,又在他耳边低喃、诱惑他:「不想看看我吗?或者在你眼中,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的我都要美。」
于是林春睁开眼。他不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陈秋的脸,但这一次却有异样的感受。这么一双秋水似的眼生在男生身上,真是造化弄人。林春几乎可以一根根数着那长长的黑睫毛。但陈秋骗他,他还未看够这一张脸,陈秋就凑过来,细细吻着他,他又合上眼睛。
假如真有所谓的神,那神对于同性恋的看法又如何?其实林春觉得神未必完全反对同性恋,如果是那样,那神又何必让同性恋找到交合的方式?尽管那的确是很痛,到底还是有快感。痛楚是惩罚,快感是奖励,神未必禁绝同性恋,而是要世人去思考:是不是神说不能够做的事,世人就绝不能去做?循规蹈矩后所得到的成果,并不一定理所当然是甜美的。离经叛道又可会杀出一条血路?
双腿被分开时,仍不清醒,整个人都像一堆火,将一切学识烧成灰烬。做爱是不需要学识的,人人平等,只要放得开,就能获取快感。无论陈秋叫他做什么,他都照着做,既然决定要做,就要豁出去。
无论事前将多少膏药或润滑油推入后穴,陈秋挤进来时,他还是觉得痛。痛这种感觉是很抽象,无法形容,也难以比较,只听说女人生孩子的痛,可达十级。那男人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欲望时,那种痛又应去到多少级?
林春按捺不住,眼泪滑落脸颊,滴到下方的枕头上,他紧抓住枕头套的角,手背的筋都暴起来了。他曾经用过这姿势,在这房间里第一次接受陈秋的抚慰,可那时候是只有快感,而无痛苦。现在却痛入心扉,是不是代表同性恋这条路,是一条愈走得深入、就愈让人痛苦的路?
跟陈秋做过爱,林春很清楚,在他日后要放开陈秋时,就不能够只瀟洒地说一句:「我们分手吧。」那时,他大概要承受比这痛上十倍的苦楚。他不后悔。
陈秋的欲望好似一根深埋在他体内的、烧红了的铁柱,坚硬赤热,可一记细吻落在林春的发上,陈秋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那双细緻的手滑过他赤裸的身体,有意无意按压着他胸前的凸点,灵活得像一条捉不住的蛇,又掌握着他的欲望,煽情地疼惜着。热汗自他的额滑下来,热汗像河川的支流,在身上交错纵横,对方的热汗滴到自己背上,交织成一个难以逃脱的天罗地网,让人忘却了尊严,只懂得贪婪地渴求。
几乎是一听到林春隐忍的轻吟,陈秋就开始律动着身子了。呻吟声夹杂着快意与痛苦,林春好像乘搭着一只快要在暴风雨中沉没的扁舟,腰肢无法控制地跟随着陈秋的动作扭动,他抓住床头,以图一丝安稳,却发现只是妄想。被单不知被踢到哪里去,好像只有一角盖着脚背,枕头套给握得皱巴巴的,还浸着手汗,摸起来湿湿热热的。
林春忽然感到有人看着他们在交合,幻觉中他看见床边坐着一个孩子,孩子拥有一双单纯的细眼睛和一副木然的表情,那正是幼年时的自己。他体内的一块好像幻化成孩子,走出来冷眼看着自己跟另一个男生交合。
他彷彿也抽身出来,跟孩提时的自己并排而坐,看着自己如何承欢于陈秋身下。此刻,他的身影好像跟当天、母亲躺在父亲身下的身子重叠了。母亲带着怎样的感情跟父亲做爱?深爱,真的爱吗?女人跟男人做爱时,也会痛苦吗?是不是因为女人跟男人做爱时不会痛苦,或者说不比男人跟男人做爱般痛苦,所以有些女人在跟男人做爱时,不一定会认真去想自己是否爱那个男人,过后又很快接纳另一个性伴侣。
但男人不同。男人跟另一个男人做爱,尤其是担任承受的那一方,一定不是基于太轻率的感情。就算不是认真到哪里去,至少也不可能轻易将自己的腿打开,圈住另一个男人的腰。
他看见陈秋将还未释放的欲望抽出来,自己疑惑地半睁开眼,身子被反转过来,由俯伏变为仰卧,双腿打开到最大,像一个女人般迎接对方的欲望。关了灯,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朦朦胧胧,又像浸了水一般,那是因为林春眼里含着残泪。他看不见陈秋的身子有多净白,看不见他脸上的红潮,但偎上陈秋的脸,却感到一阵灼热,很真实。
林春很生涩,没怎么考虑过取悦对方,只是很实际地想:性是一种相互吞噬的行为,陈秋在要着他,他也可以要陈秋吗?于是顺着陈秋的撞击,摆动着腰,肆无忌惮地游走于陈秋的身子上,手掌所经之处莫不细腻如丝,像一颗会发热的暖玉,教人好生喜爱。他听到陈秋低哑的轻吟,便像是受了鼓励般,搂着陈秋的脖子,啃食着他的身体。互相啃食,互相取悦,快乐地堕落。
原来春情只是那么一回事——
外面,天已开始亮了。林春原以为陈秋正在熟睡,他将手伸出床外,用了好些力气才能做到,然后审视着自己跟昨日可有不同,答案是:没有。那一只手还是瘦得像鬼爪一样,染上窗外透入来的蓝光,看着竟有点诡异。外面已是一片清亮的蓝色,树叶给染成墨蓝,云也是浅蓝色的,这种天色使林春想起忧鬱。
身后的人动了动,陈秋的手原本是松松搭在林春腰上,忽然收紧手臂,一条腿叉入林春腿间,脚板贴着他的脚背,陈秋近乎是傻笑似地咕噥着:「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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