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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府邸,曲径通幽,一步一景。
沈素心跟在管家周福身后,对周围的亭台楼阁、奇花异草视若无睹。
周福心中冷笑不止。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用一种假惺惺的关切语气说道:“沈姑娘,大公子让你进府,那是天大的恩典。不过我们汪家有汪家的规矩,再有本事的人,也得从最底层做起,磨练磨练性子。你,可明白?”
沈素心微微颔,声音无波无澜:“明白。”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平静模样,让周福准备好的一肚子教训人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格外难受。
他心里的火气更盛了。
好你个丫头,跟我装深沉?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他领着沈素心,绕过华丽的主院,穿过嘈杂的仆役区,最后停在了一处偏僻、潮湿的院落前。
一股混合着水汽、皂角和汗液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院子里,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妇人,正“砰!砰!砰!”地用木棒捶打着泡在石盆里的衣物,水花四溅,热气蒸腾。
这里是汪家最苦最累的地方——浣衣局。
“孙嬷嬷!”周福捏着鼻子,冲院内喊了一嗓子。
一个身材粗壮、腰上系着防水围裙的老妇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跑了出来。“哎哟,周大管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周福下巴一抬,指了指身后的沈素心,阴阳怪气地说道:“孙嬷嬷,这位是沈姑娘。大公子吩咐了,让她先跟着你,学学府里的规矩。你可得给咱‘好生’调教调教,别让她闲着!”
他特意在“好生”两个字上,加重了口音。
孙嬷嬷是个人精,立刻心领神会,一双三角眼在沈素心身上扫了扫,见她身形单薄、穿着寒酸,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和了然。
“周管家放心,到了我这儿,保准不出三天,就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周福满意地笑了,他最后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沈素心,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几天后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凄惨模样。
他总算出了口恶气,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新来的,还愣着干嘛!没看见那几盆衣服都快堆成山了吗?还不快去洗!”孙嬷嬷立刻换上了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指着墙角最大的一只木盆,对沈素心喝道。
周围的洗衣妇们,纷纷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谁都知道,那盆是给府里护院们洗的,又脏又臭,全是汗泥,最是熬人。
沈素心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卷起袖子,走上前去,开始工作。
她那张清秀的小脸上,看不出半分委屈和怨言,平静得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让等着看好戏的孙嬷嬷,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是不爽。
然而,她们谁都没有注意到,沈素心在埋头洗衣的同时,那双清亮的眸子,正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方式,飞快地扫视着整个浣衣局。
她的脑子里,一个庞大的数据模型正在飞建立。
(os:浣衣局共十二名洗衣妇,八个大洗衣盆,四个漂洗池。每日卯时取水,申时晾晒……)
(os:普通家丁的衣物,两人一盆水,用普通皂角半块。主子们的丝绸衣物,专人专盆,用的是昂贵的香胰子,消耗量是……)
在别人眼中,她是逆来顺受、任人欺凌的底层杂役。
但在她自己眼中,她是深入敌后、收集原始数据的商业分析师。
周福以为把她扔进了地狱,却不知道,他亲手将整个汪家后勤的成本核算体系,像一本摊开的账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
沈素心洗的衣服比谁都多,干的活比谁都累,却连一声抱怨都没有。
孙嬷嬷渐渐放下了戒心,只当她是个被吓破了胆的闷葫芦,言语间的欺压和使唤也越变本加厉。
第二天清晨。
孙嬷嬷照例来到库房,准备将昨日新领的物料,偷偷藏起一半,拿出去变卖。这是她多年来的惯例,也是她能在这浣衣局作威作福的资本。
她刚将一包上好的皂角塞进自己的布袋,一转身,却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沈素心,不知何时,竟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你……你走路怎么没声音!想吓死我啊!”孙嬷嬷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随即又拉下脸,准备破口大骂。
沈素心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皱巴巴的草纸,拍在了库房的账台上。
“孙嬷嬷,我这里有笔账,想请您核对一下。”
“什么账?我……”孙嬷嬷的话,在看清纸上内容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只见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数字和计算。
“万历三年六月,浣衣局共领用水量三百二十担,实际清洗各类衣物共计两千一百三十七件,根据标准损耗率,应消耗皂角二十二斤,香胰子四十块。但当月物料申领记录为,皂角四十五斤,香胰子七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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