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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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第1页）

“是。”沈青黛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过往的穿透力，“当年在岭南，为配制解药，我寻遍古籍，又亲入瘴疠之地，方知此草虽与‘噬魂果’伴生，其根茎汁液却恰是化解‘噬魂果’麻痹心脉之毒的关键引子。此草极难移植，我试了三年，方在泉州这靠海之地勉强成活几株。”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下意识抚上心口的手，“侯爷的旧疾，虽非蛊毒，但心脉受损、郁结难舒之症候，与此毒损伤心脉后的余症，颇有相通之处。我新配的药方里，便加了此草根茎的微量提取液。”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药理。殷明轩却如遭雷击！他从未想过，这看似寻常的药圃里，竟藏着与他过往如此紧密相连的生死之物！更未想过，眼前这个沉默的女子，竟将岭南那场惨烈战役的毒与痛，如此不动声色地融入了每日为他煎煮的药汤里，只为化解他心脉的沉疴！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震撼，是感激，更有一丝被深深理解的悸动。他凝视着沈青黛沉静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低眉敛目、一身药香的女子，身上有着比大海更深沉的力量。

第二次震动，来得猝不及防。一场罕见的秋日台风突袭东南沿海。殷明轩为处理几艘搁浅的南洋香料船，亲自登上一艘“镇海虬龙”快船，冒险前往出事海域指挥救援。风浪滔天，巨舰如同狂涛中的一片树叶。在一次剧烈的颠簸中，殷明轩为保护一名年轻水手，被断裂的缆绳狠狠抽中后背，旧伤牵动，心口剧痛如绞，眼前一黑，几乎栽入怒海！

混乱中，一个纤细却异常坚定的身影扑到他身边，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拖离船舷。狂风暴雨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如纸，正是沈青黛！她竟不顾禁令，随救援船队一同出海了！

“侯爷！护住心脉！”她的声音在风暴中几乎被撕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迅速掏出金针，在剧烈摇晃的甲板上，顶着劈头盖脸的冰冷海水，精准地刺入他几处大穴！金针稳住他狂乱的心神，缓解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死死抓着他的手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他抵挡着部分风浪的冲击。

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殷明轩仿佛回到了当年得知阿莉娅背叛的雨夜，痛苦与绝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力气抓住身边那只冰冷而纤细的手腕，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口中无意识地呓语出一个尘封的名字：“阿…阿莉娅…为什么…”

那只被他死死攥住的手腕猛地一僵。风暴的咆哮似乎在这一刻远去。殷明轩昏沉中，只感觉到那只手腕没有挣脱，反而传来一种奇异的、带着安抚力量的轻颤。随后，是沈青黛依旧平静，却仿佛穿越了时光尘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叹息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侯爷，是我，沈青黛。风雨未歇，请撑住。”

不是阿莉娅。是沈青黛。是那个用金针药石，沉默地陪伴了他三年光阴的医者。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释然交织着冲上心头，他彻底陷入了黑暗。

当他再次醒来，已是在总督府衙温暖的床榻上。后背的鞭伤被妥善包扎，心口的闷痛也缓解了许多。守在他床边的，是熬红了双眼的沈青黛。她正低头专注地调整着他手臂上金针的位置，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沉静。她的左手腕处，赫然印着一圈深紫的淤痕，正是他昏迷前失控攥握的印记。

殷明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道淤痕上，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他想开口道歉，想解释那无意识的呓语，却觉得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侯爷醒了？”沈青黛察觉他的视线，抬起头，脸上并无半分怨怼或委屈，仿佛那圈刺目的淤青并不存在。“心脉受激，旧疾反复，需静养半月。药已煎好，稍后便服。”她语气如常，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寻常的病情变化。

然而，当她起身去端药碗时，殷明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摊开在桌案上的医案笔记。风吹开了一页，上面并非寻常脉案，而是密密麻麻、极其工整的小楷，记录着各种罕见药方、毒物特性，以及…大量关于“情志郁结”、“心伤难愈”的医理分析与病例推演！其中一行字，如同利箭般刺入他的眼帘：

“情之一字，噬心尤烈。如蛊如毒，非金石可解。唯以岁月为引，真心为药，或可化沉疴为涓流，渡苦海见青天。”

殷明轩的心，如同被重锤狠狠撞击！原来这些年，她不仅仅在医治他身体的旧伤！她以医者之心，洞悉了他灵魂深处的“情蛊”，并将治愈这无形的伤痕，视作比解岭南剧毒更艰难也更重要的课题！她沉默地研究着，实践着，以药香为引，以金针为媒，以日复一日的守候为方，试图化解他心中那道名为“阿莉娅”的沉疴！那道淤青，那场风暴中的守护，那句“是我，沈青黛”的平静宣告…所有过往的片段在此刻串联起来，汇聚成一股滚烫的洪流，冲垮了他心湖最后的冰封堤岸。

台风过后的泉州港，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清辉如练，洒满总督府衙的后院。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润与药圃里草木的清香。

殷明轩独自来到药圃。月光下，那几株“蚀心草”的叶片泛着幽暗的光泽。他蹲下身，长久地凝视着腕间那枚冰凉的蓝宝石戒指。三年了，它像一个冰冷的枷锁，锁住了过往，也锁住了他对未来的期许。他缓缓地、极其用力地，将它从指间褪下。深海蓝宝石在月光下依旧幽邃美丽，却再也映照不出他眼底的波澜。他拨开“蚀心草”旁松软的泥土，亲手将这枚承载着爱恨情仇、欺骗与毁灭的戒指，深深埋入土中。没有告别，没有仪式，只有泥土覆盖上去时那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仿佛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彻底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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