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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白骨簪22真相(完)
李玄鹤微微擡着下颌,垂眼看着面前的道士,仿佛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的语气平淡,唇角虽有淡淡笑意,眉眼间却还是一片冰冷:“如实说。”
道士忙不叠点头,满心满眼都是对生的渴望。他收起盘起的腿,瞬间切换为跪姿,一屁股坐在脚後跟上,将脑袋上歪了的冠扶正,才开口道:“贫道名唤五味子,取自无为而治的同音。贫道两年前拜入长生殿,之後便被殿主派来宁远村,看守快要炼成的蛇罗鱼。殿主很是看中这条鱼,想要靠它羽化登仙,长生不老。”他鬼鬼祟祟补了一句,“听说这一年殿主的身子不太好,时常因病闭门不出。贫道还指望着这条鱼,升官发财,自然不敢懈怠,每隔几日便要去神宫後的水潭中看看,哪儿能想到就偷懒了几日,这鱼便被你们杀了……”
眼见他越扯越远,他身後的葛七忍不住开口打断:“莫要啰嗦,说重点。”
“是,是。”五味子顿了顿,再次开口道,“贫道来宁远村前,曾有朋友告诉过我一些关于宁远村的前尘往事,说是几十年前,一个司天阁的弟子发现了这条蛇罗鱼,他无法在此处久呆,又想知道关于蛇罗鱼的传说是否真实。当时恰逢村中人丁不足,他心生一计,便想出了圣女祈福这麽个主意。他怕只是一个祈福仪式,不足以让村长按照他的意思,将少女送入水潭喂鱼,便编造出了蛇罗鱼是吉瑞神兽,由它啃噬出来的骸骨带着吉祥的寓意,佩在身上可助妇人早生贵子。他将此事委托给村长後,放心离开宁远村,每隔几年回来查看一次。
“可这鱼修炼得太慢了,到这人死时,这条鱼都没能修成。後来,此事被我们殿主知晓,他亲自来宁远村探查,发现那鱼已快大成了。殿主仁慈,想着不能让那麽多无辜少女枉死,便决定完成司天阁弟子的遗志,摸清楚传说是否只是传说。于是此後,长生殿一直派人不间断驻守在附近,未阻拦村中的圣女祈福仪式,只默默守护,生怕这条鱼发生意外,浪费了那许多人的牺牲。”
五味子说得情真意切心潮澎湃,仿佛长生殿殿主做的是件多麽伟大的事,一旁的人却嗤之以鼻。
李玄鹤一行人对长生殿殿主颇为熟悉,只觉得以那人的秉性,不忍少女牺牲是假,想要将快要修成的蛇罗鱼占为己有才是真;魏五郎对与神宫相关的一切都恨得牙痒痒,自然也不可能有什麽崇拜的情绪;至于荀舒,从他提起司天阁,说这里的一切都是司天阁的人谋划布置的,她便气得厉害,恨不能跳上去撕烂他的嘴。
司天阁弟子怎麽可能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定是长生殿的人污蔑!
五味子见衆人未露出崇拜的神情,反倒是更加生气,缩起身子,颤抖着继续往下说:“说来也巧,贫道刚到宁远村没多久,便瞧见了在神宫附近游荡的魏五郎。我看他面色不善,便主动上前搭话,果然被我问出了些什麽!他果然要害神宫!我要保护神宫和蛇罗鱼,自然要让他放弃将神宫炸毁的计划,于是就献上了阴阳倒转阵。我也不知道这阵是真是假,只希望她能找点事做,不要那麽冲动。复仇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为何一定要炸毁神宫呢,你们说对不对?”
见无人接话,五味子略有些尴尬,声音也小了不少:“我真的就是个微末小卒,目的就是看护那条妖鱼。圣女祈福的计策不是我献的,这些凶案亦与我无关。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求大人们救我!”
荀舒有些听不懂:“你一直让我们救你,我们又不认识你,更不认识你们殿主,要如何救你?”
五味子眼睛亮起来:“很简单的,你们就说在杀鱼的时候,贫道拼命抵抗,尝试保护那条鱼,而後被你们一刀杀了!自此後,贫道便改名换姓,远遁山野间,长生殿中人定不会去计较一个死人的过错,贫道自此重获自由身!”
他手舞足蹈比划着,仿佛置身与神宫後的水潭,亲身经历了那场殊死搏斗,甚至给自己安排了负隅顽抗丶焚舟破釜的桥段,最後壮烈牺牲,柔弱倒下。
荀舒在一旁看着,微微蹙眉不忍直视,认为他和李玄鹤能凑成一对,都有演戏的天分。一旁的李玄鹤微微蹙眉,头痛似的捏了捏鼻梁,突然道:“长生殿那边几日与你通信一次?”
“贫道每隔十五日飞鸽传书回京中一次,消息由殿主亲自接收查看。之後,鸽子返回宁远村,有时带着殿主的指令,有时是长生殿其他弟子,也是贫道最交好的朋友传来的,关于长生殿最近发生的事。”
“你上一次往京中传信是何时?”
“十日前。昨日那鸽子刚刚返回,还带回了长生殿最新的密报,说是殿中人在玉山附近寻到一个长生阁的馀孽——长生阁的弟子,已经被请到了京城中,与殿主会面。殿主似乎很看重这人,每日都喜气洋洋。”
长生阁馀孽?江南道?
荀舒心砰砰跳,脑子转个不停,将尚在人世的师兄师姐们过了个遍,几乎确认,还留在玉山附近丶江南道中的,只有她一个人。
可她如今并未被人抓去请到京城,那麽被请过去的那人,便只能是突然被人掳走的姜拯了。
是姜拯将那带着司天阁刻印的镜子挪到了他的卧房中,而後顶替了她的身份,这才被长生殿的贼人抓走,替她遭难……是她对不起姜拯,这几年带给他的只有麻烦和危险……她一定要将他救出,到时候再问问他,棺材铺还缺不缺雕花的小夥计了。
五味子见对面几人面色阴沉而古怪,不知又说错了什麽,愈发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这事儿可有什麽问题?还是说抓住的这人你们认识?”
李玄鹤担忧地看向荀舒,见她面色发白,眉头紧紧皱着,便知她定是在为姜拯的事感到自责。他心中疼惜,旋即想到姜拯在京城,荀舒定会随他一道北上,又有些克制不住心中狼心狗肺般的雀跃,连带着对五味子的态度也柔和几分:“你便一切如常,只当那妖兽未死,还在水潭中。”
五味子愣住:“当那妖兽未死?”
李玄鹤并不多说:“明日的圣女祈福仪式,还需要道长配合我们做件事。待祈福仪式结束後,你可传信给长生殿的人,将一切如实汇报,只隐去蛇罗鱼已死之事便好。你便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只是为了避免被村中人发现这个秘密,生出贼心,这才设计了这场变故。你已准备好了饲喂蛇罗鱼的少女,只要再等些时日,那鱼便可通体变黑。”
李玄鹤说得含含糊糊,听得五味子五官皱在一起,试探问道:“明日可会发生什麽事?若殿主听闻此事,要亲自来宁远村查看,又该如何是好?”
“他不会来。”李玄鹤淡淡道,“下个月岐山封禅,长生殿殿主作为国师,这些时日忙得很,没有时间跑到千里外的宁远村,亲自查看一条不能被他人察觉的鱼。偏偏此事是个机密,若被他人知晓丶亲眼见到,很容易生出贪念。以那人的秉性,他定不敢交由他人来做,哪怕是他的亲信。你便留在宁远村,演好这场戏,我会留人在宁远村护你周全。你且等我传信给你,告诉你下一步要如何做。”
五味子心中生出几分惊惧,隐约觉得对面这人像是在谋划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结结巴巴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李玄鹤瞥了他一眼,冻得五味子僵在原地,哆嗦了下,不敢再说。
李玄鹤转头看向寿知月。
寿知月神色忐忑,紧咬着嘴唇,像是在等李玄鹤等人的宣判,又像是再等待可以反败为胜的瞬间。
李玄鹤并没让她忐忑太久:“你说你要在圣女祈福仪式上,在衆人面前将神宫炸毁,是为了什麽?只是为了复仇解恨?还是也有其他的目的?”
寿知月皱眉,心生不耐:“你到底要说什麽?”
李玄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侧头望向荀舒。他想要让她从阴霾和自责中走出,干脆将问题抛给了她:“阿舒如何想?”
荀舒愣了一瞬,脚尖在祭台石面上无意识摩擦,将刚刚听到的话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方才开口回答道:“只是炸毁,远远不够。”
“什麽?”寿知月依旧没听明白,只觉得这两人一个比一个神叨,只会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荀舒慢吞吞道:“自进入宁远村後,我们遇到不少奇怪的事,当时不知是何缘由,只觉得村中似乎有很多秘密,村中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在帮忙保守这个秘密……就比如福簪。”她走到祭台边,向下看去,果然未在魏宅妇人的发髻上寻到那簪子,“村长和里正说这簪子是神赐,可村中这麽多人,过了这麽多年,就是再迟钝,也该摸到秘密的边缘。人人讳莫如深,人人却都心知肚明,这簪子是人骨做的,是圣女的骸骨做的,但偏偏每个成了亲的妇人,依旧渴求得到这麽一支簪子,真的寄希望于这簪子能保佑她们早生贵子,一举得男。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麻木,像是一团任人揉搓过头,而彻底失去筋道的面团。每个人都认为这一切都是合理的,竟然从未生出过反抗的心。”荀舒看着寿知月,眼中隐约有怜悯,“对待这麽一群人,就算将真相,将事实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未必会相信你,而是更信村长和里正。就算将神宫在祈福仪式上炸毁,村长和里正们也会想出新的法子,将山洞挖穿,创造出新的圣女祈福,继续敛财。
“宁远村的悲剧,只会换一种方式上演,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寿知月自然不止是想复仇。她做了这麽多事,筹谋了这麽久,自然是想要救下更多和姐姐一般的少女。
姐姐已经回不来了,可若是能保护更多的人,相比姐姐知道後,也会很高兴吧?
“那到底要如何做……”
荀舒指着一旁的道长:“三哥刚刚也提到了,这人可以帮你。村民们信任村长和里正更甚于你,所以无论你说什麽,都可能成为村中新的‘不可说’,成为另一个由全村一起保守的秘密。可有一人,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所有的村民都会无条件信任他,更甚于信村长和里正。
“那个人便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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