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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廷换了一件长衫,外面又罩了件旧日穿的棉袍,出了门来,他信步向国公府方向走去。
往年冬宴,他都是陪着娘子在岳家过,今年还是第一次,他陪着贺老太太和妹妹,同贺家的亲戚、叔侄子弟们一起过。
他没向娘子提出一起回家的要求,所幸,娘子也没主动向他说起这事。
这一切,仿佛两个人心照不宣。
他回到国公府,下人为他宽去外衣,将他带到书房,又捧了盏茶放在一边。
贺正廷坐在凳子上,环顾四周,觉得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他在国公府生活了十几年,但他却没有任何的眷顾和感情,仿佛这里更像是公廨,而不是他的家。
更不用说,国公府下人们对待他的态度,恭敬而疏远。
他不是这里的主人,甚至连客人都算不上,在他们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上赶着来“打秋丰”的、赶也赶不走的外人。
他坐了一阵,舒国公走了出来,翁婿两个见了面,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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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贺正廷先开了口,“魏王如约交出去的人,白家没有认,仍不肯结案,他们已将朱家的五座茶园并了过去,折价抵给了行会,加上之前抵过去的六十万贯,但这些也远远不够市舶司的账。接下来……”
舒国公接口道,“接下来,就要算我的账了。”
他冷笑着,一张老脸满是不甘,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他精心谋划,布下北苑这个大鱼网,将我们都网在里面,谁也跑不掉。想也知道,接下来就是我们了。”
“小婿不懂,岳父同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布这么大一个局?他想要什么?”
“要什么?哼,他想要我的命。”
夜深了,小炉子上煮着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热水溅在炭炉子上,出咝咝的响声。
下人都被舒国公屏退了,贺正廷走过去,将茶壶从炉子上拎起来,向盏中倒了些热水。
他将一盏茶端给舒国公,脸色平静如常,舒国公没有接,他盯着贺正廷,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听说,郭琇招了,说常平仓里的货,都是经他和韩晚的手,转运私卖的。但您放心,他对您非常忠心,没有咬出您来。”
贺正廷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将茶盏放在桌上。
“郭琇?哼,他只是一个想利用皇室,给自己谋前程的俗物罢了,这种人,根本不值一提,”
舒国公一摆手,便将郭琇轻轻放下,仿佛他是一颗沾在衣服上的尘埃,随手一掸,便可挥掉。
“常平仓全是郭琇肆意妄为,但是,他指使别人买的田庄宅子呢?那些可都是记在岳父府中人的名下。”
贺正廷问。
“是又怎样?”舒国公满不在乎,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
“我这条命、这个爵位,是陪着太宗皇帝出生入死,在死人堆里拼下来的。更何况,我也姓赵,怎么?我不该分一些我们老赵家的地么?”
“是,岳父说什么,便是什么。”
贺正廷仍然一如既往,恭敬地回答。
“你这人永远是这副假惺惺的样子,最让人讨厌,你顺从小心,一脸恭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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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正廷一愣,突然明白舒国公的用意,他装作不觉,反问,
“岳父的意思,小婿不明白。”
“别装傻了。你瞧着我老了,爵位又不能承继,你就早早打了别的念头。”舒国公直接点破,
“我明白告诉你吧,这天下还姓赵,我还是当今官家的亲叔叔。你一个小地方来的穷举子,靠着巴结我,爬进了我国公府的大门,如今瞧着我失了势,就想要翻车?哼,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以为,他们能放过你吗?你自己做过多少事,你比谁都清楚。”
听舒国公这一番辱骂,贺正廷温顺地笑了,
“岳父怕是气昏了头,怎么越说越不成样子。小婿做过什么,还不是奉了您的命?正如岳父所说,小婿今日的一切,都是靠着岳父您的安排,所以,小婿只依岳父的吩咐办事。”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外人面前装得谦恭逊让,现在却推脱,难道是想给自己脱罪吗?晚了。”
贺正廷一愣,没想到舒国公竟戳穿了自己的心思,一瞬间,他心里倒转了好几个念头,面上却仍很镇定,“小婿在三司任判官时,曾经经手过两浙路的事务,但三司判官并不止我一个人,范应纯、沈邈也都有份。即便他要算账,也是大家一起算。”
舒国公听这了话,也忍不住笑了,“好啊,终于现出狐狸尾巴了。我问你,你在三司帮贾所脱罪,也是我的指派?你令王文禧偷换内藏库的货,又指使范应纯去毒杀吏人,接着又让他照猫画虎,毒杀了徐评,难道这都是我的指派?你做下的事太多了,逃不掉了。”
贺正廷淡然道,“脱不脱得罪,是小婿的本事,许不许我脱罪,就要看岳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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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穷酸举子,半分门弟、人情都没有,你忘了你当初在三司时的可怜样子了?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现在还在那个鬼地方被人戏耍。哼,翅膀硬了,居然敢要挟我?”
舒国公终于了怒。
“岳父莫要生气,您的提携,小婿始终不敢忘的。”
贺正廷微微一笑,却更加显得他阴毒,仿佛下一秒,他就会从怀里掏出一柄匕,将对面的人杀掉。
“这么多年,岳父打心里瞧不起我,更瞧不起我家。仿佛世间只有你们皇室宗亲,才是最纯正高贵的,其他人,在你们眼里都像泥土一般,连碰一碰国公府的门楣,都应该感到无尚荣光。”
“不单单岳父,你的亲戚、族人,连国公府的仆妇下人,所有人都瞧不起我。即便,我为你们做事,挖空心思为你们盘算,可是我换来了什么?你们一面穷尽豪奢,一面又刻意羞辱我。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小地方来的?还是说,我生下来就该为你们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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