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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了这一点,卞舍春又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闻于野敛了笑,还是平时那副淡然的神情。
“啧。”
“嗯?”闻于野侧目看他。
卞舍春却没回答他,只是看向蒋艳辉,真诚地提议道:“我们把他踢出去玩斗地主吧?”
桌对面那对性格迥异的情侣难得非常迅速地统一了意见:“好啊好啊。”
闻于野对于他被公投出去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抬了下眉毛,便相当好说话地拖着椅子向后退了一步。
说是要斗地主,桌上又没扑克,卞舍春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掏了支笔出来——他身上的纸笔多得像装在什么四次元口袋里——在纸牌上添了数字,改了一改,花了近二十分钟,流水线生产了一批麻将皮肤的扑克牌。
然而打扑克的他和打麻将的他判若两人,牌风大变,就连手气好像也变好了。路之苹还道是他更擅长斗地主,但蒋艳辉心知肚明此人对于任何桌游都是十窍通了九窍,目光如炬地盯了一会儿,总算抓到他在桌子下飞快打字的手,横眉怒目骂了一声:“当我盲嘅?”
坐在旁边的闻于野不动声色,实则心虚地关掉了手机。
不过他关当然不管用,蒋艳辉毫不客气地劈手抢过卞舍春的手机:“你把人支出去就是为了给你决胜千里之外的?”
卞舍春本来不慌,出千出得理直气壮,嬉皮笑脸道:“那不然?”
话音未落,他却突然顿住了,因为蒋艳辉扫过他的屏幕,挑了下眉,转过头用口型无声质问:“‘考察期’?”
卞舍春不自觉往旁边飞快瞥了一眼,又用眼神告诉蒋艳辉:回头讲。
蒋艳辉笑了笑,把手机还给他,又骂道:“你也得踢出去。”
话虽如此,俩人一桌能开的纸牌游戏还是涉及到了他们的知识盲区,于是没来得及收的牌被摊在桌上,谁也没管,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闲天,从牌桌挪到沙发,挪到落地窗旁的壁炉,几个人坐得并不近,仅仅是不费力就能听清彼此讲话的距离。
寒潮不知道在几时几分已然降临,飓风裹着雪碴席卷过原野,凛冽而暴戾,把天地都抹成一片粗劣的白,极端的混乱,看上去却极端的寂静。
他们关紧了门窗,趁着睡意未浓,还在聊着,毕竟这样才更容易忽视那种错觉——仿佛此间从未有生命存在,他们自己也不过是一片粗劣的白。
时针过了零点,尽管是东拉西扯的乱谈,也聊得深了一些。文学、梦想、爱,影影绰绰地在三言两语里掠过,像流沙里一瞬即逝的金砾。话题的主角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卞舍春身上。
蒋艳辉随口问他:“你最近在写什么?”
“校园悬疑,”一支中性笔在卞舍春手上转得飞快,他叹了口气,“刚开始写。”
“我记得你高中就写过悬疑推理,”蒋艳辉惯例刻薄他,“能不能走出舒适区啊?”
卞舍春冷笑一声,摇了摇手指:“并非舒适。”
他自嘲得咬牙切齿,一桌子都笑了。
路之苹托着脑袋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小学吧,”卞舍春眼珠子溜了一圈也没回忆出个具体的时间,微微笑着摇头,“就,瞎写。”
“能坚持这么多年,好厉害。”
“也放弃过。”他笑了笑,但没有多说。
所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的时刻,其实人往往是一无所觉的。真正有所察觉的,是那个齿轮开始卡壳的时候。
在意大利颠沛流离的那几年,他见过了太多的雕塑,听过了太多的音乐,看过了太多的戏剧,文艺复兴的幽灵徘徊在佛罗伦萨的每一条街道上,闪烁着人类顶峰的艺术之光,他时刻仰望着这些,却又时刻挣扎在生活的泥沼中,孤立无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租到适合的房子,墙壁上挂着无数美得像有灵魂的油画,他只是赞叹了一下,便想到,这装潢真难打扫。
他瞒着家里人转专业到了戏剧文学,求学路上不可谓不妙趣横生,也不可谓不心力交瘁。
就是在远离故土,“追求梦想”的这段时日里,他以为自己幡然醒悟了。他这二十来年里,虽说不成不就,但自诩潇洒随和看得开,唯独执迷不悟的,竟然都只是些虚幻的东西。
多看几部戏,多读几本书,笔尖键盘落下了洋洋洒洒动辄万字的风云际变,他的生活还是一团乱麻。
于是他决定“踏实”了,抛下了佛罗伦萨的美丽和苛待,便一并抛下了他的执迷不悟。
但是太无聊了。
太无聊了。生活,上班,一堆蝇营狗苟的破事儿,太无聊了。他还是得写点什么,他必须得写点什么,以逃避荒芜的现实。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天生骨头比别人轻,踩不到地上。
他带着他快要干涸的才华,凭着一腔横冲直撞又漫无目的的创作欲,抛下了他好不容易攒到身上的重量,飞到了这里。
这里。他看向窗外,雪山像天神之剑,险拔地从黑沉沉的海上直冲九霄,就在他眼前。离他那么近,却又好像离他那么远。
他突然想起,在那个追极光的夜晚,在闻于野开着的老越野车上,闻于野问他,为什么要来北欧追极光,就因为没见过吗?
“我经常看到很多小说男主失恋了落魄了就要去北欧散心,来了北欧就一定要看极光,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啊!所以我就打算亲自体验一下。”
他半是玩笑半是搪塞地这么说,这样敷衍的回答,早该忘了,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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