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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安帝适才困意正浓,他恍若大梦初醒,疲倦地揉了揉眼睛。他抬了抬手指,赏了逯无虚一个眼神。
逯无虚猫着腰,上前道:“墨大人,陛下赐了您一杯上好的玉露酒,请您上来喝。”
桓秋宁仍旧一副酩酊大醉的浪荡样儿,他左歪右倒地走着,到了御前,他晃了晃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墨蝶谢过陛下。”
殷宣威抬眸打量着他,仿佛在透过他的眼睛,窥探这人的肚子里到底存了些什么坏水。早春的风并不温柔,殷宣威见他穿的单薄,便赐了他一件金丝大袖袍,让他坐到后宫妃嫔的芙蓉座旁。
桓秋宁的脸上晕着红霞,他抱着稷安帝赏赐的金丝袍,抬着眼皮,轻声道:“谢陛下恩典。臣不敢,凌王殿下正挨家挨户地找臣呢,臣若是坐了上座,凌王定会抽了臣的筋,扒了臣的皮,让臣生不如死。求陛下留臣一命。”
殷宣威的神色复杂,温谦中夹杂着冷鸷,他问道:“凌王为何找你啊?”
桓秋宁抿嘴一笑,将白玉杯中的温酒一饮而尽,回应道:“因为臣除夕夜在广和楼看了一出戏,凌王殿下以为是臣故弄玄虚,可是臣不过是在街市上随便请了一位技师,演了一出皮影戏,仅此而已。”
殷宣威继续问道:“是何出戏?”
桓秋宁偏过头,看向逯无虚,他咬字温柔,语气真切道:“回陛下,讲的是一位公公调戏宫中妃子的故事。”
殷宣威听罢,也将目光投在了逯无虚的身上。
逯无虚瞧着桓秋宁额间的花钿,越瞧心里就越乱。见殷宣威注视着他,逯无虚咀嚼着口中的苦涩,躬身低头,上前道:“陛下,民间的传言越发荒诞了。宫里所有的公公奴家都盯得死死的,定是哪个不怕死的下贱货色,为了抹黑咱家,以讹传讹。”
桓秋宁低声轻笑,狗急了真会咬人。会咬人说明是条有用的狗,也不枉他费尽心思才探清楚这人的劣性。
身后声响簌簌,来人踩着春水,脚步散漫。
不知此人从哪位道长手中抢了个拂尘,毛都快被他给薅光了。
殷玉只身一人跨过曲水,口气不善道:“本王记得那出戏分明讲的是杀妻杀子,丧尽天良的故事。”
来者不善。众人见状心觉不妙,连忙起身示礼道:“见过凌王殿下。”
“看来是本王来晚了。”殷玉踩着酒壶,将手中的拂尘甩到了曲水上,拦羽觞,取玉露,不饮却笑,将酒倒在了地上。他道:“父王好雅致,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今日明明是您死去的皇子的祭日啊。”
殷宣威的面色沉重,帝王的威严犹如滔天巨浪,把在坐的文武百官压的大气不敢多喘。
殷玉对殷宣威一向没有敬重,只有鄙夷,他径直走到御前,抬靴踩着金玉案,笑道:“今日就算是不祭奠旧人,至少也得祭天吧。”
“逆子!”殷宣威怒视着他,怒喝道:“朕已经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你若是再这般得寸进尺。”
殷宣威抬起的手被殷玉拦住,从前扇在殷玉脸上的手掌变成了紧握的拳,狠狠地锤在了金玉案上。殷玉不依不饶道:“虎毒还不食子呢。怎么,您想绝后啊?”
席间鸦雀无声,这时谁敢出头,谁就是在玩命。
桓秋宁这会也不醉了,他敲了敲手中的酒杯,单挑了一边眉,笑道:“凌王殿下好本事,真是令臣刮目相看。瞧着这空山玉竟然能在人手心迸裂,若是没有十年的童子功,怕是真的很难做到吧。”
殷玉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攥裂了案上的雕刻成龙的空山玉。他出了冷汗,风一吹浑身凉意,眼底的红退了下去,成了深不见底的阴翳。
他回首冷笑,抬眼看着桓秋宁,“本王没找人弄死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觥筹交错,百官之宴,多好啊,可本王今天就想见点儿血。”
宴席上数人同时起身示礼,道:“殿下,请三思。”
“有意思。”殷玉将裂碎的空山玉扔在身后,他一边擦着掌心的血,一边轻步走向了桓秋宁。拂尘扫过桓秋宁的侧脸,殷玉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张皮是你的保命符么?看来还是你有本事,能让这些个鼠辈,成了你的脚下石。”
桓秋宁谦和道:“臣不过是只哄人开心的‘玄鸟’,殿下真会折煞臣。”
“玄鸟。”殷玉转着手中的拂尘,他一向享受拿捏别人心思的愉悦,可是眼前这个人,让他有点捉摸不透。
有一种直觉告诉殷玉,这个人是他的同类,他能嗅出这个人骨子里的狠味儿,也能察觉到桓秋宁在透过一些眼神,一些话语,从他的身上获取着某些东西。
这边正热闹着,宴席上又来了新的不速之客。
这次来的是羽林中郎将郑卿远,这人不好好地在春庭河畔守着,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沾了一身血腥子味,冷甲上印着干血,脸上还有划痕。
郑卿远没来得及卸甲,便带人冲上了宴席,他带来了一位濒死的将士。郑卿远是个急性子,沉不住气,他这般心急口快之人,在郑氏和虞氏中是很少见的。
他单膝跪地,寒声道:“陛下,臣有事要奏。萧慎西部的蒙尔哈部同时向纵锦关、西陇关发兵,红缨将军已经带领天州守备军和虞家军,守在了大徵西北部的边境,绝不会让蒙尔哈部的铁骑踏过边境线。”
后半句话,他自己说着都心虚。
去年天州大旱,百姓的庄稼大多颗粒无收,北部的粮仓被杜氏和陆氏控制着,虞红缨多次上书求粮,到头来求得的都是些没用的绸缎。就是马革裹尸,也用不上这种光滑亮眼的琅苏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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