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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几个七大姑八大姨感慨:“新娘腰格外的细。”
葛太太道,“她最近瘦了些。”
不知谁赞道,“该有的地方都有。”
又有人夸赞:“瘦些更好。想必没瘦时,衣服太熨帖了,反而没这麽灵动。”
葛太太不动声色的笑。
晚宴之後的夜礼服是轻薄而重的深蓝塔夫绸长裙。酒红的半透明薄纱前襟渐变至锁骨下方,长长深蓝色丝绒裙便直直坠下去,在腰际稍稍一收,从臀线往下,深|蓝|丝绒外头更多一层轻柔蓝色纱裙,与长裙优雅的浅浅几个摺子一同,几个交错起伏娴静而止雅,奢华却不浮夸。
所有礼服里,她大抵最喜欢这一件。
自法国来的婚纱最後才到。
在这之前,葛太太以防万一,特意在香港与上海两处,请了几名熟络的意大利裁缝为她设计的各式两款。一件长袖软绸她嫌不够独特,另一件无袖吊带抹胸长裙,她又嫌不够庄重。
直到收到索米尔先生亲手设计的婚纱,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丝绸薄纱长袖,袖口收在手腕上方,轻轻打了摺,链接腕关节处,是一层熨帖刺绣花边;香云纱刺绣领口轻束美人颈,却不太过分——领口下方露出一小片v领:往上,锁骨将素绉缎纱领口撑起微小弧度;往下是得体又大胆的一片与婚纱相得益彰的洁白肌肤;v领又将视线往下延伸,裙身是非常别致的刺绣花纹,十二层轻纱大裙摆,六层轻纱鱼尾,自胸前至裙摆是由疏致密的金色欧根刺绣,在象牙白素绉缎纱上美到近乎梦幻。
同婚纱比起来,辜青斯基的饰物只能算作陪衬:造型繁复的雪花型弯折十二克拉钻石手链,孔雀型铂金发饰丶尾坠十二粒珍珠及一对普昔拉蒂蒲公英耳坠。
楚望换上衣服自衣帽间走出,引得屋中女眷小小惊叫。
往常挑剔不已的葛太太也难得眼神一亮,最後视线落在她耳朵上。
照惯例,当天葛公馆花园中,是各家亲眷齐聚一处的小型酒会。观赏完新娘婚纱,衆人纷纷散去,向无缘提前观瞻新娘容貌的旁人通风报信。
研究院衆人也收到船票,那日正午一齐抵达香港。葛太太特意为她辟出一间会客室招待朋友。亨利先生推来下午茶,这群怪人一来便派出奥本送上衆人集体制作的小型计算机(计算器)作为结婚礼物,并十分欣羡的表示:“从此你便独享一台可以开方的机器!”
看着那宛如win98年代的台式电脑显示屏的巨大计算器,楚望颤抖着双手的道了谢。
吃过点心,衆人都表示想要去感受一下太平洋海域热带地区的阳光与沙滩,葛公馆却没有那麽多车去接送来客前往浅水湾。正巧弥雅一早便受了葛太太之托带她出门散心,自告奋勇打电话叫来谢家三位司机,一行人风风火火携新娘子出逃,到沙滩上开起单身派对来。
时值黄昏,浅水湾饭店舞池已经布置出来。七七八八辆普利茅斯与凯迪拉克停在外头,仆欧惊诧开门,想必有生之年从未一口气迎接如此多造型奇特的白人来客。风风火火进入饭店一层,连带饭店男女客人都吓了一跳。
一开始,衆人仍在饭店一脚优雅的吃东西丶喝酒丶谈话丶听音乐或是讲笑话,酒过三杯,不约而同的异常兴奋起来,不分性别的拉身边玩伴的手进舞池,在极响的音乐下大笑着跳舞;约翰当着奥本女友的面枕着他的头贴身热舞,奥本女友立在舞池最周围大笑着鼓掌……
楚望从不知这群人疯起来是这样。稍稍啜饮两口威士忌,身後有人拍拍她的肩,以为是弥雅,便随意将她手捉着示意她来旁边坐下;而後她一扭头,不远处,弥雅正隔着蒋先生同一名白人姑娘在荔枝红的灯下聊得起劲。
再回头,发现身後少女着了一条flapper鹅黄连衣短裙,皮肤给热带阳光晒至光亮小麦色;一手拎着鞋子,光溜溜的脚上沾满沙子;一手拉着她,弯着腰咯咯直乐。
她一口酒险些喷出来。“真真!”
真真忙“嘘——”,拉着她的手小声说:“来,来这边。”
她由真真拽着,自人群背後暗处通道小跑出了饭店,自错落楼梯上到二层露台,露台藏在两颗棕榈树後头,外面便是馀晖里丶峡湾中的红金色沙滩。
露台上摆着长长一排三十馀只沙滩椅,只三两闲人坐在上头。
楚望拷问她:“……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真真笑个不停,“废话少说。不敢去闹市区,只敢在城市边缘呆着晒太阳,不知多无聊。弥雅一早就想将你从山上带到浅水湾来,哪知你一回香港就一蹶不振。怎麽瘦这麽多?想我想的麽?”
楚望脑袋一阵发晕,“学业呢?”
她吐吐舌,“去了英国仍旧要在女校上一年英文课。索性找个地道牛津腔教师一对一辅道,还能剩半年时间。”
楚望瞠目结舌:“切尔斯来香港了?”
她笑道:“借你吉言,他追上船耍起赖皮,同我行至槟榔屿便将我拽下船,一通电话至工部局,请某人相公委托皇家海军少校亲自将他调任香港。”
她“咦”了一声。
真真撑着头靠在栏杆上,眯眼说:“不是同弥雅亲口吐露,要‘老来一同躺在躺椅上看沙滩上的俊男’麽?看我做什麽,看沙滩呀。”
隆冬天气,左右不过二十出头的气温,自海滩边吹来的风潮而冷。
她往沙滩上看去:遮阳伞下男女老少皆不怕冷似的,同真真一模一样夏日装扮。
太阳落山以後,左一丛右一丛的树下头皆是青年男女纠缠的影子,时不时还能听见缠绵的低语窃笑。
沙滩稍远,视线敞亮处便光明正大许多。冲浪刚从夏威夷盛行到澳洲,大抵还没自美国流传到远东来。海上娱乐项目少了,热闹便全在沙滩上。不少白人仍眷恋这暮霭沉沉不肯走,倒不怕冷,着了条大花裤衩躺在沙滩椅子上,光溜溜的上半身,胸前可见的一团团杂乱绒毛。
不知不觉便想起那时离岛上谢择益也是一条有碍观瞻花短裤,单手拎单车,大约是从美国冲浪运动里学到的坏毛病。
想着想着,她便听得牛津腔交谈声由远及近。一擡头,一个白衬衫花裤衩,另一个白衬衫黑长裤丶黑色军装外套拿在手里,两人四条长腿朝她二人这里迈过来,正是切尔斯与谢择益。
真真在她身旁挥动手臂,切尔斯便大步迈过来。
楚望擡头看过去,谢择益也凝视她,脚步不由顿了顿,落在切尔斯後头。
阳台阑干不足一米高,阑干距离沙滩不足半米高。切尔斯最後几步一个助跑,自石阶一跃而上。
饭店楼上客房里的观景者鼓起掌。
谢择益没有太大动静,军靴踩在沙子里慢慢踱过来,立在阳台下将她仰视着。
楚望道:“我的单身派对,你是来做什麽的?”
切尔斯竟能听懂国语,用英文替他作答:“他军装没脱,口袋里还有枪,听说madam在浅水湾,一下船气势汹汹开车过来,大抵是要与谁决斗。”
真真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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