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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麽?”护士长斜眼看过来,捂嘴笑道,“给你消毒上药时你疼的冷汗直淌,那时你已经不太清醒了。他亲吻你脸颊时,还不停对跟你说‘不疼,不疼’……看起来他可比你疼得厉害多了。”
护士长与莉莉咯咯直笑。
霍格太太感慨道:“年轻的爱情,真好啊。”
“……”
不是护士长提及,她几乎都要忘记在马场昏过去前在谢择益怀里发生的事了。那会儿心里郁气积压太久,她只顾着直抒胸臆,压根忘了还有亲吻这麽回事。等冷静下来再回想当时场景,只觉得那天在马场的时候谢择益实在温柔得厉害,连带那时气氛也有些柔情似水。
她觉得有必要与谢择益好好谈一谈。
救助会女孩们在不远处练习一首新学的祷告歌,调子唱的稀稀拉拉零零落落。她将脸转过去看,灰麻布衣裙的短发女孩子们哼着短小的曲调追来逐去。她感觉到莉莉的手离开了她的头发一阵,换作一双动作更轻柔的双手。
她回过神来,莉莉与护士长已经离开,在廊下远远微笑着注视她与霍格太太。
她擡头,仰视时,正的对上谢择益的眼睛。背对着午後的阳光,他瞳孔隐藏在睫毛後头,像森林洞xue里一汪深潭,黑到没有一点神采;细而密的睫毛颜色较瞳色浅一些,一颗泪痣隐藏在右眼睑下逆天的睫毛里,使得这双眼睛立刻的摄魂夺魄。
只一眼,就在这一瞬间,世界万物都安静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除了小时候他立在阳台下那惊鸿一瞥的一眼外,自己好像从未认真看过他。时常从旁人口中听说他的英俊。她仔细想了想,与其说是因为出色的五官,不如说是有一种深入骨髓里风度与气质,再将这种风度气质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连她也意识到这一点以後,那本来要用来取笑他的“阿正”顿时也叫不出口了,好像不管用什麽口吻称呼这两个字,似乎都有一点暧昧。
满肚子话到嘴边突然戛然而止。谢择突然益拿沾满肥皂泡泡的右手指吓唬她,立马将她吓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谢择益不逗她玩了,“这麽看着我做什麽?”
她转开脸想了想,说,“你们都聊了些什麽?”
谢择益笑道:“和你有什麽关系?”
她避开谢择益的眼神擡头看天,“两个侵略者在一起,除了狼狈为奸鱼肉百姓,还能做什麽?”
他继续眯着眼笑,“又关你什麽事?”
她最近有点怕他这个眯起眼的笑容,但又总觉得朱尔查突然来医院造访,总没有什麽好话,所以无论如何都想问出个究竟,不管是与他有关,还是与外头的事有关。
不远处响起爽朗笑声。她仰躺着看不清来人,先听见熟悉的一声:“zoe哥,东西都带来了。”
“弥雅……”
她刚想支起身说话,被谢择益按回躺椅上。
“头上全是肥皂沫。”他说。
弥雅又大笑起来:“蒋先生在外头等我呢,我讲两句就走了。”在背包袋子里翻找一阵,“除了我哥叫拿的东西,还有真真叫我带给你老大昌的匹若叽——宴会上那蓝眼睛的英国人三天两头往她家送玫瑰,还在她常出行路上等她,吓得她不敢出门,知道你爱吃,人没到,吃的到了就行——新剪的头发很好看,改天我也去剪一个。趁着日头大,洗好头发可以在太阳底下散散步,一会儿就晾干了。”纸袋交给莉莉,弥雅一溜烟跑没影了。
他给她洗头发洗得格外仔细,像在做什麽极需要费神的事情,总使她疑心这个头洗了快一世纪。皮若叽香气从纸袋飘出来,霍格太太感慨一声,“老大昌现在很难买到啦。”
“为什麽?”她问。
“我先生说了,外头乱的很。什麽学生,商铺都在发宣传单抗议,先是抵制日货,那几个学生闹事关起来之後,会审公廨审理说让一人交一百块就可以放人……现在街上传单都在反帝国主义,什麽商人,银行家都加入进去了。听说晚些时候,还会有一些军人进来组织。好多非中国商店都被闹得开不了门,兆丰公园老大昌是其中一家,热十字与香肠卷那两家恐怕也几乎吃不上了……”
“那家起士林咖啡馆呢?”
“张家浜那里也还好。”霍格太太道。
她擡头向谢择益投去目光。头发冲干净,一张毛巾搭在她头上,谢择益替她擦了擦,说,“过几天叫弥雅带你去吃。”
“那你呢?”
他沉默了。
霍格太太道:“要吃便趁早去,越晚越没机会啦。想起我与我先生在广州时常去的那家河粉店,搬来上海以後,还想要再去时,无奈我身体便不大好了。再想要吃——跑遍上海也就那麽一两家,也不是那个味道了。”
她支起身子,从谢择益手里夺过毛巾,自己擦拭起来。
谢择益盯着她,想了想说,“看看弥雅带过来的东西合不合适。”
她接过背包,凑过去看:里头装着两条干净的长裤与衬衫,两条平角内裤丶如今上海时兴的束胸与两盒慕黛史。
谢择益背对着她问,“是这一些麽?”
她脸有点烫,没吱声。
他又说,“不是的话,一会儿去了起士林咖啡馆,再回去取就是。”
她嗯了一声。
“去将衣服换了,悄悄的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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