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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还小的时候,偶尔会遇上父亲心血来潮,给我讲讲睡前故事。不过他懒得去翻儿童故事书,只会讲些大案要案的侦破故事,说不定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即使是父亲这样的粗神经男人,也能意识到故事里少儿不宜的地方。他通常会隐去具体的人名地名,省略掉故事里血腥的部分不讲。但就算经过处理,某些案件对小孩子而言还是太过刺激了,我经常被吓到不敢关灯睡觉。虽然这样的睡前故事总是起反效果,我还是愿意听,可能是血脉里继承了父亲喜好冒险的性格吧。
听多了,我意识到,凡是曲折离奇的破案故事,几乎都是命案。
我问父亲为什麽。
他沉吟片刻,以少见的认真语气说:“对一个人来说,杀害同类是最深重的罪孽。就算再愚钝的凶犯,也会千方百计逃脱罪责,创造出超越常人想象力的掩饰手法。”
平时说话粗声大气的父亲,讲出这麽有哲学气质的话还是第一次,实在是令我印象深刻。以至于如今被绳子绑在椅子上,面临死亡危险时,我的脑中竟再一次浮现起他的话语。
别瞎想了。眼下不是对案件真相産生好奇心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好好思索自保的方法,我警示自己。
可有一个不可抑制的念头袭扰着我的神经。当前案件里自相矛盾的点太多了,似乎只有一种异想天开的假设可以解释这一切。这种假设中甚至还蕴藏着让我逃离危险的可能性。
但这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而已,就像清晨缥缈的雾霭,无法伸手去把握实体。
“还有什麽想说的吗?”男人的声音问。
我擡起头来。不知何时瘪四已结束了祭拜仪式,低头望着我。
“我似乎快搞清事实真相了,录像带的凭空出现确实十分蹊跷,但一定会有种合理解释……”
“够了!别想着再拖延时间了,你那些胡言乱语我已经听够了。”他喝止住我的话,“我是问你还有没有什麽未了的心愿。”
我大为震惊,瞪大眼睛,这才发现他的两手都套上了污渍斑斑的劳保手套,捏着新的塑料袋和麻绳。
“等等,你想做什麽?我知道的全都老实回答了,为什麽仍然不肯放过我。”
“对不住了。”瘪四的眼神里包含着微弱的情感,像是愧疚和同情按一定比例混合後的産物,“你知道得太多了。放你走,我们就逃不掉了。”
“你疯了吗?这是谋杀!你想用谋杀来掩盖一场意外?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啊。”
他望了一眼卧室的方向,“这事与阿坤无关,我会扛下所有责任的。他甚至都不知道今天你来过。”
我听见自己在求饶,声泪俱下,时不时地破音。恐惧偷走了所有的尊严,肌肉止不住地颤抖,我只知道自己很怕,很想回家。
“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这麽做。可惜了。”瘪四抖了抖塑料袋,空气涌入袋里。他盯着袋口沉思良久,终于像是做了决断似的猛然深呼吸,把塑料袋紧紧裹在了我的头上。
又一次沉入了绝望的深海当中。我尝试扭动,绷紧身体,想挣脱束缚,但椅子连晃都没晃一下。恶寒流窜全身,冻结了血液。我就要死了。突然间这成了无可动摇的事实。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我无处可逃,只能任凭厄运降临在自己身上。
不,等等,或许还有一个办法,用真相说服瘪四。虽然明知已经太迟,但我宁愿自己是在奋力求生中死去的。我闷声喊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有话要说!”
但他充耳不闻。好像还不放心对单层塑料袋的质量不放心一般,他又额外加了一层。光被完全遮住了,什麽也看不见了。
只要再有半分钟,哪怕十秒也行,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可始终突破不了最後一层迷雾。脖子上传来绳索的触感,我知道再不说些什麽就彻底来不及了。
“你们都搞错了,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徐兰的死根本不是什麽意外,她是被害者!”
没有回应。我知道此时最大的敌人是恐慌,必须让脑袋思考。保持思考。就当外面的世界已不复存在。时间丶重力丶温度都不复存在。
我强行从喉咙里挤出气息,继续发出声音,“知道为什麽警方没在音像店查出血迹丶指纹等线索吗?因为那里并非真正的案发现场。徐兰是在死後被人搬到音像店里的,那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依旧没有回应。脖子上的绳结勒住後就不再动了。我不知道瘪四是不是还继续站在我面前,但此刻只能继续说下去。
“郑坤当晚摸进音像店看到的,其实是一个僞造的现场。压在死者身上的货架,时间停在八点的手表,同一时间传来的货架倒地声……其实都是凶手刻意僞造的证据。他这麽做的证据和你们抛尸的理由一样。原本的第一案发现场肯定会留有大量和凶手相关的证据,必须隐藏起来,为此就得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僞造一个新的现场。可相当意外的,这个僞造的新现场先被郑坤发现了,而且骗过了他。却没有骗过警方。因为徐兰是死後被挪过来的,音像店里沾染的血迹量十分少。再加上被你们擦拭过,很难被检验出来——反应物稀少,鲁米诺试剂的亮度不足。”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一边努力思考一边说话果然消耗了太多氧气。这是一场与时间竞争的无望赛跑,没有裁判,没有其他选手,判别比赛胜负的唯一依据是氧气的馀量。我每不得已地吸一口气,距离死亡就越近。但此时闭嘴就完了。
“之後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凶手意识到你们被骗了,还打算去抛尸。于是他灵机一动,决心顺势把作案嫌疑嫁祸给你们。你把尸体弄去火车站的路上,他肯定全程远远地跟着。最後和你扒上了同一列火车,只是隔几节车厢而已。”
下体失禁了,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入裤管里。
“他和你们一样到达了炼钢厂,观察到你们完成抛尸过程後,他开始了自己的行动——把十几盘录像带倾倒进井里。那是郑坤拿去音像店想归还,又因为惊慌失措丢在现场的录像带。没错,凶手肯定以为那些带子是被正常租借走的,留有租借信息的账本记录。警方可以轻而易举地锁定嫌疑人,帮助他完成嫁祸的工作。可在这一点上他失算了,没料到那些录像带是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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