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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拥抱持续发生了数分钟,可能更久,我自他怀中侧过脸来,目光再次瞟向电视。新闻镜头中出现了一片黑黢黢、软塌塌的房屋,由于是航拍的视角,元湴村果如其名一般,像一堆淤积成灾的泥。待镜头切换,几位西装革履的洸州领导正在村中进行考察,我想待他们考察完毕,这些曲曲折折的街巷,这些密密麻麻的棚屋就要启动集中拆除了。
“你说马上要回美国,马上是多久?”我突然问他。
“还要在国内待一点时间,半个月吧。”
“那这半个月里,你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办什么?”他放开我,垂目看着我。
“帮我去一趟洸州,去新闻里这个叫元湴村的地方取一件东西。”
“取什么?”
“房门内侧钉着的一根木条。”我仰着脸,用恳切的目光央求他,如果他答应,我就打算告诉他那栋老屋的确切地址,邻居就有钥匙,或许还能在拆除清零前赶上。
然而穆医生却努一努嘴,说,做不到。
“那就算了。”我声音微微打颤,心里失望已极,但嘴上坚决不肯再求第二次。也是,北京和洸州相隔2000公里,我俩相处20多天,还没滋养出能飞跃这2000公里的交情。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掩住眼底失望的情绪,或许这失望里,还有一两分对眼前人的不舍?我不知道。
“我还没说完呢,”然而这位穆医生却伸手捏起我的下巴,既正经又不正经地说,“既然是重要东西,你可以自己去取回来。”
“我怎么取?”我是槛内人,笼中鸟,飞都飞不出去。
“只要你想,我就能带你离开这儿。”默了一下,他那双干脆、多情的眼睛里慢慢浮现出一丝不常见的血腥气儿,声音也严肃起来,“可我不能白白带你走,我要一点报酬。”
“你要什么?”我佯装不懂。
“你知道我要什么。”这个男人终于原形毕露了,低头凑近我的嘴唇,又逗我似的在四唇即将相碰时骤然停止,他微笑着说,“只要你答应,我今晚就带你走。”
我没法当场回答他的问题。这问题太像一个谎,当初庄如海不也是这么说的么?
见我迟疑不定,他又补充说12点,我就在这栋楼楼下的院子里等你,就等5分钟。
我当然对自由动心,可左手无名指和小指那残缺的指根正隐隐作痛,它们一齐告诫我,男人的承诺只有二两轻,我不能再一次自投罗网。
我正犹豫着、盘算着,办公室的门忽地被阵阵敲响,打断了两个男人间的旖旎氛围。唐晓棠径自推门而入,一个清亮的声音:“穆医生,程院给你办了个欢送会,人都齐了,就等你了。”
随着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首熟悉的旋律也忽忽悠悠地飘了进来。这类聚餐欢送会最爱搞些应情应景的背景音乐,同学分离是伤感的《北京东路的日子》,同事分离就是欢快的《再见》。
“知道了。”盯着我的这双眼睛笑意盎然,他起身,欲走,却又突然驻足于我身后,附下身在我的耳边轻声蛊惑:“机会就这一次,敢不敢赌一把?”
穆医生倒退着往门口而去,脚步踩出音乐的节拍,性感的臀胯也循着旋律款款扭动。他面呈戏谑的笑容,轻轻对我唱:
我怕我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因为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
明天我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和你,要分离我眼泪就掉下去……
唐晓棠也邀请我一起去参加欢送会,可我蓦然感到疲倦,便摆摆手,独自回到了我那间囚室一般的病房里。
默坐床边,想静下心神思考,可那歌声却不依不饶。
起身把门关紧,仍听得清清楚楚,以至于最后我不得不捂住耳朵,一直等到这恼人的乐声彻底消停。
歌声停止后不久,门又被轻轻敲开,还是唐晓棠那张眉目姣好的巴掌脸蛋。她端了一块切好的蛋糕给我,说这是欢送会上的蛋糕,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块。
“穆医生呢?”我接过蛋糕,对唐晓棠道了声谢。
“走了。”唐晓棠在我的病床边坐了坐,“他的车好酷啊,我都认不得那牌子。应该是劳斯莱斯,可劳斯莱斯也有suv吗?”
“库里南吧。”我心想,果然是个轻佻浪荡的纨绔。我见过太多这样的纨绔,一不留神就会把你带坏。
“我会想他,穆医生是个很好的人。”唐晓棠面有怅然之色,问我,“你会想他吗?他都这么看你了,我以为你们的故事结局会不一样。”她好像还是耿耿于他注视我的那种眼神,爱人注视爱人的那一种。
“说了,他只是我的一个粉丝。”我这么安慰对方,这么安慰自己。
唐晓棠离开我的病房前,悄悄向我透露一个消息:“刚刚我听程院跟人说,明天起,你的病房又要采取全封闭式管理了。”
唐晓棠这句话瞬间就把我的一身筋骨都抽走了。我瘫坐在床上,四顾这间囚室——电视又有了电源,浴室又有了镜子,这些都是那位穆医生来后才得以改善的待遇。而全封闭式管理,意味着这些能稍稍与自由沾点边的日子又将一去不返了。
笼里的那只八哥也有灵性,今晚格外惊悸焦躁,一直在笼子里不停地蹦跳,还用鸟喙一遍遍啄击那鸟笼上的铜网。但根本出不去,那细巧的喙都快啄秃了。
我没胃口吃蛋糕,本想拿蛋黄小米安抚这只躁动的小鸟,没想到拿起袋子才发现,喂了这些日子,已经快见底了。我开始怀疑连这鸟粮的份量都是那家伙精心算计过的。如今的我只能用小勺将一口蛋糕投喂在了笼子的铁丝网前,十分哀怜地问八哥:“等他走了,那些人肯定又要欺负你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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