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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过辰正,膳房的人又忙了来,欲要起午膳。若是平民百姓之家,离晌间尚近两个时辰,自不会此时便备下。而袁府虽不是世家勋贵,也素不以奢华为调,却也是高门之户,服膳之上自是少不了要比平常人家讲究。单是每日要做的羹汤,采、洗、切、煨便要足足耗上一个时辰。是以每日早膳歇了未有多时,厨房里的下人们便又忙活了上。
白苹(p)院的室内一片幽静,窗台上凝结的夜霜尚未拭去,衬着冬日丹羲的薄薄日光,透过墨染翠竹扇面屏风的镂纹,在地面上落下错落的光影。
锦箨(tuo)的视线无意落在屏风上,但很快又移了开。这座竹画的屏风已用了多年,但因公子爱惜,洁然仍若初成之状。然而眼下她并无心思再想,记着公子所嘱之事,行了安便一一禀了来。
“依你所看,幕后之人可是她?”说者的眉心不自觉拢紧。但他很快意识到,举起茶盏轻啜,缓了神色。
锦箨眸色不惊,额微垂,谨然道:“据奴婢近来所查,此事确与裴贵人有干系。但主使之人究竟是否为她,奴婢不敢妄言。”她略停了一瞬,又道:“公子,奴婢虽查了这些时日,却并不明彻。线索每每中断,似有人故意为之。”
此言一落,青玉瓷盏上的力不由紧了两分。袁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茶盏,声音微沉:“我知道了,你下去罢。”片刻又道:“此番你与郁离辛苦了,这段时间便休整些。”
锦箨会意:“奴婢与兄长多谢公子好意。时近年关,他们无暇多顾,还请公子放心。”
锦箨低应是,行礼退下。
才出门之时,正遇了念凝欲进屋中。念凝见了她,眉梢不由高高挑起,惊道:“轻筠()姐姐!数日未见你了,每每问起公子,公子都说你家去了。姐姐一去就是近一月,如今这是回来了?”
虽都是自小跟着公子的,但念凝是太太送过来的,又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这个中缘由锦箨自然不会同她细道,因而浅笑了笑,道了心中早作好的说辞:“是。公子仁善,近些年来一直派人帮我寻父母所葬之处,月前终于找了到。我便去给父母迁了坟茔(yg),另选了良地厚葬,也算是尽了我这个留世孤女的一点绵薄心意。”
念凝不疑有他,闻言叹息:“姐姐心意至诚,父母在天有灵也定会知晓。说来,舒姑娘也是身世悲苦之人。太太怜她早早地失了双亲接来府中照看,但见舒姑娘如此行事慎微,太太心疼不说,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心里戚戚。”
她举起手中的膳盒,口中道,“瞧,太太不过前回提了一句公子近来朝事繁重,怕累了身子,要着厨房做些鹿煲。但因年下市货紧蹙,一时未得便也暂缓下了。可偏舒姑娘将这事记在了心底,听闻城河一带多有西梁商贾贩卖梁地各类金银器具,野珍山炙之物,便留了心,在她底下丫鬟出门时吩咐了一声,可巧就买着了,还是上等的梅鹿呢。这不,舒姑娘回了太太,亲让人熬了给公子送来。太太听了又是心慰,又是疼惜,阿弥陀佛了半日呢。”
锦箨眉心微收,唇边淡淡笑道:“姨太太从前便是兰心蕙质之人,也难怪她养的姑娘如此巧思了。”
才说着,念凝忽而想起什么,继而笑道:“说来舒姑娘也才入府,不巧姐姐那时正还家中,想来还没见过舒姑娘呢。”
锦箨淡淡一笑:“都在府中,左不过何时便见上了,倒也不急。”
二人喧叨了两句,因尚还有事,便各自去了。
眼见时辰不早,舒莞音遂告了安,从温氏的松雅居处出来往玉瑶轩而去。
季冬之际,京城远比蓉城寒峭,温氏想她初来难免不适,又怜她身子单弱,命府中管事每采了炭来便先往玉瑶轩足足送去,于嬷嬷也常借送物件的名头儿来看着。她虽明着不说,但舒莞音心里知晓,是姨妈生怕她被怠慢了,才不时叫人来瞧上一番。而方才走前,见她只手上只套了雪兔丝绒的手笼,又将房中的掐丝珐琅如意纹手炉给了她。姨妈这样调到,饶是舒莞音体弱怯寒,来了这千里之外的绍京皇城,也从未招过一场风疾。
“适来听于妈妈所说,小姐这手炉可是御赐之物。公子拿回来敬给了太太,太太一直未舍得用,而今给了小姐,真真是疼您呢。”回去间,秋荷对主子道。
舒莞音唇边笑意浅浅,柔声道:“姨妈是重情之人,她同母亲情义深重,如今见了我,怕是如会故人吧。”
她的眸光黯淡了一瞬,复强笑道:“好端端的我又提这伤心话做什么,若叫姨妈听了,平白又添了她悲思。”她细细抚着怀中手炉,声色轻缓:“姨妈与表哥都是心善之人,姨妈待我如亲女,表哥亦是情礼兼到。我一个孤女,没什么好回馈他们的,也只能在些许小事多上些心了。”
秋荷知她家小姐易伤怀,又尚未从失恃(shi)之痛尽全走出,故含笑换了语道:“小姐心细如,虽口间不说,却事事替太太和公子想着。这世间的情分皆是养出来的,从前娘子是如此,如今小姐也定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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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眉眼弯了弯,低了声儿道:“方才我送鹿煲去时,念凝可是高兴呢。姑娘的用心,有心人断是能明白的。”
舒莞音的双颊含了淡淡的绯色,轻嗔她道:“什么明不明白的,我同母亲的心里是一样的,只愿求个心安罢了。”而后想到一事,又嘱道:“看这府里都是‘姑娘’‘姑娘’的叫着,你也改了小姐的称儿吧,我们从蓉城来此,有些俗尚不调的,少不得要改过来。提及母亲时,也别唤‘娘子’了,他们虽都唤姨妈为‘太太’,称母亲为‘姨太太’,你便也从来了他们,唤‘太太’罢。”
秋荷笑着应了是:“姑娘说的是,常言道‘入乡随俗’,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吗。姑娘姑娘,和小姐一样儿顺口呢。”
二人说着话间,走至园中景山回廊处顺拐后,却遇着了才从白苹院而出的锦箨。
锦箨只一瞬便知二人定是自蓉城舒府而来的表小姐和其侍女,遂福身请了安:“给舒姑娘请安。”
舒莞音见她衣着非寻常仆侍,气质不凡,料应是温氏或袁政院中的上等侍女,再者便是有头面的管事娘子,心里因也敬了两分,眸中带笑,婉声道:“我是外来之人,到贵府将月,倒是一时眼生不认得姐姐。不知姐姐是何处的管事娘子?”
锦箨抬头间只略略几眼,便已将面前之人的姿态形容收与心底。容非倾世之光,色亦无绮丽之处,却胜在玉面若濯,星眸似涤,莹莹有如淡月之颜,清剪西湖。又有淡粉微拂,殷脂轻点,芙蓉暖笑,娇软间自入人心。
早便听言蓉城风雨调和,多出佳人。如今见了这么一个碧玉美人,锦箨倒也不奇。且她自来便会洞悉微处,看眼前之人眉心略有沉状,双颊不乏润色,想来体怯却不羸弱;又者黛梢弯垂,眸视平出,倒是心思纯净禀性温和之人。又想到适间从念凝口中闻得和眼下听她之言,锦箨暗暗点了点头,便是这般人物才好,安分识体一等。若是如那些主子般,只怕府里也不得太平。
然而如此思量不过一瞬,锦箨当即换了笑颜道:“姑娘说笑了,奴婢轻筠不过是公子院中一个伺候的丫头罢了,如何担得起管事娘子四字。说来还要多谢姑娘费心给我们爷送去的羹汤,公子用得极好,当值的姐姐瞧得欢喜,怕等回时还要亲来谢姑娘呢。而下奴婢还有差事在身,便不同姑娘多叙了。”
说罢,她福了一礼,径自去了。
而这处舒莞音和秋荷听了自是高兴,听她去了后,秋荷满面春风地说道:“姑娘前还忧心这忧心那的,这下听了白苹院姐姐的话,可是该安心了。姑娘如此细致,有心之人皆会记于心间念着,怎会惹嫌呢?”秋荷欢笑着又说:“要我说,姑娘只管敞开些,太太同公子都是极好的人,又有姨太太这层关系在着,姑娘何苦来每作慎微。”
舒莞音的面色也比方才多了几许欣愉之色,但她口中仍是道:“话虽如此,到底不比本家,处处留心些总是没错的。”她又叮嘱:“你也是,我知你性子活脱,没几日便与袁府的丫鬟婆子们熟络了起来,但分寸还是要有。到底人家是主儿,咱们是客。”
秋荷俏谑道:“是了是了,姑娘您说的话呀,奴婢都给一一记下。姑娘如此蕙心纨质,姑爷将来不知要怎么有福呢。”她说着吐了吐舌,料到舒莞音要打她,忙往一旁躲去了。
舒莞音红了脸,骂道:“我平日就是太惯着你了,连小姐的玩笑都说起来了。”她收回落空的手,哼了一声道:“待明儿给你指个郎君出去,看你才老实呢。”
秋荷脸皮厚,知她家姑娘说不出重话来,故也不怕她,又吭哧吭哧凑上来,嘻笑着道:“姑娘才舍不得把我指出去呢。我这要出去了,姑娘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个可心的人儿了。”
见舒莞音脸上还泛着霞光,她怕姑娘还作着羞,遂又转了话道:“说来才见的那位姐姐呀,我瞧着名字稀罕,容貌也稀罕。”
舒莞音眉梢轻挑:“这是怎么个说法?”
“‘轻筠’,我记得从前姑娘教奴婢念过一句诗‘迸箨分苦节,轻筠抱虚心’亏是奴婢听过,若是叫不明就里的人听来,倒只觉生冷。若是公子要以竹来取名,便是叫‘翠竹’‘玉竹’,岂不亲切?二来姑娘没现那位轻筠姑娘的容貌倒像府中的一个人?”
舒莞音凝眉想了会儿,倒是没想出,便问:“何人?”
秋荷笑道:“就是府前坐门的小哥呀,姑娘忘了,咱们进府时便是他守的门呀。”
舒莞音不免好笑:“不过见了一次,且这府里的下人那么多,我如何便能记得了?”
秋荷有些讪讪:“姑娘说的是,我倒给忘了。是我成日在府中逛着,一来二去各方都熟了起来,姑娘定是不记得的。”她忽又一拍手:“不过要说来,那位小哥的名儿但是也奇怪呢,叫‘郁离’,这若有个什么典故,我便不知了。”
舒莞音嗔了嗔她:“你呀,脑子里竟是想着这些个儿有的没的,既是主家喜欢,你又合计着他们叫什么,唤什么作何?再者天下人不过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或有脸面近些的,又有什么为奇。你说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得倒和那些个管事婆子一般爱碎道了。”
秋荷笑嘻嘻的应了她的话,主仆二人便这么一路有说有笑的回了玉瑶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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