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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分粥(上)
凌晨丑时,沈越返回刘宅时,常无改已然醒来,正躺在床榻上与李舟吾交谈。
“小子,”常无改瞥见沈越进屋,瞪眼道,“你还活着?”
沈越笑道:“你老人家不也还活着?”他见常无改虽面色苍白丶说话无力,气息却已算是平稳。
两人相视片刻,常无改缓缓舒出一口气,侧过头去;却听沈越漫不经意道:“你老人家可莫说什麽‘我不该活着’一类的话,你说我也不理你。”
常无改哼了一声,只道:“你倒悠闲,半夜乱逛。”他习惯了暗中保护沈越,方才乍一醒来,不见沈越,自己又下不得床,倒有些焦慌。
“沈兄弟,”李舟吾道,“刚才常前辈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
沈越微怔,又听李舟吾说让常无改继续歇息,便随他来到屋外,问道:“李大侠,你可要睡上一觉?这宅子里的空屋还有不少。”他刚才留意到李舟吾一直手握常无改脉门,知其又为常无改渡入内劲,不免担忧。
“嗯。”李舟吾打量沈越,道,“沈兄弟,你也真该睡上一觉。”
——先前胡子亮找沈越讨要银两,说要去买棺材,将安置在义庄的任秋等人的尸身下葬,沈越便与他同去,深夜难找运载棺材的马车,好在沈越在城中有些车夫朋友,挨家敲门,才凑齐马车,不料胡子亮并不打算将任秋安葬在城郊乱坟岗,却想将尸身运去从前他们那夥盗匪窝聚的荒山上。
车夫们嫌山路难走,都不愿去,沈越又多加银两,好说歹说才谈妥;胡子亮执意一个人出城,而让沈越回去刘宅,他道:“眼下是丑时,我比你丑,你须听我的。”
沈越闻言哑然,他瞧出严丶裘二人都有些顾忌胡子亮作为柳奕弟子的身份,心知胡子亮应无甚危险,自己若与他在一起,兴许反而会连累他,便一个人慢慢走回刘宅。
白日里面对仇人丶生死交关时,他倒未如何悲郁,适才与车夫们一番口舌,目送着胡子亮与车队远去,却忽感一阵悲伤,想到七年前安葬师父张近时的情景,越走越是疲累,竟险些哭出来。
此刻他听李舟吾一说,更觉困倦已极,又问道:“怎麽不见袁姑娘?”
李舟吾微笑道:“她神出鬼没,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沈越道:“袁姑娘说,有个名叫祁开的人与李大侠相关,不知确否?……这祁开真是当朝宁相失踪多年的儿子?”
李舟吾静默片刻,道:“祁开此人,事关重大,一时不易说清楚。”
沈越陷入沉思,鲸舟剑派既是天下最大的地主,而如今宁相推行新政,势必触及鲸舟剑派的利益,倘若李舟吾将宁相的儿子寻回,借此与宁相修好……他倏而有了个猜测,脱口道:“难道丶难道李大侠是想与朝廷联合,一起推翻鲸舟剑派?”
李舟吾莞尔道:“沈兄弟,你心思倒快。此事现下说还为时尚早。”
沈越点头不语,想到从前师父讲过的那些剑侠故事里,侠客们劫富济贫丶刺杀贪官恶吏,向来都是与朝廷作对,孰料如今世道翻覆,草莽江湖却似与朝堂王权有了共同的大敌,不得不转而结盟。——这若换作五十多年前,怕是武林中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随後,李舟吾打个哈欠,拍拍沈越肩膀,转身自去歇息。
沈越便也寻了个空屋,翻了几页“橐籥刀经”,而後沉沉睡去;清早听见敲门声,起身开门,却见袁岫进了门,将手拎的一个精致食盒放在桌上。
“你还未吃早饭吧?”袁岫说着打开食盒,却是几个虾肉馒头丶一碟咸笋和一碗苏叶汤。
沈越惊道:“这如何敢当?”端详袁岫,见她换了一身红衣丶腰佩一柄白鞘长剑,却是清丽中又添一丝英气。
袁岫道:“快吃吧。”
沈越问明李舟吾丶常无改都仍在歇息,坐下吃喝一阵,斟酌道:“嗯,很好吃。这些莫非是袁姑娘亲手做的?”
袁岫看他一眼,道:“是我在街上买的。”
沈越惴惴不安,默默吃完,又听袁岫道:“你稍後打算去哪儿?”
沈越道:“我想回一趟老君庙,去拿另半截断剑。”
袁岫点点头,沈越等了一会儿,见她也不说别的,便站起道:“我丶我这就要出门了……”
袁岫道:“好。”却跟着他一起出了刘宅。
两人并肩走了一阵,沈越奇道:“袁姑娘,莫非你也要去老君庙?”
袁岫道:“如今你和裘铁鹤已撕破面皮,他答应昨日不杀人,可没答应今日——我若不跟随保护,你自己出门可有些危险。”
沈越道:“袁姑娘,实在多谢。”心下感激,想想又道,“昨夜袁姑娘说要再帮我个忙,便是说的此事麽?”
袁岫淡淡道:“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不算帮忙。”
沈越心中一动,道:“可是……为什麽?”
袁岫却不回答,反问道:“除了那绵针,和常无改的相助,你还备了什麽对付裘铁鹤的手段?”
沈越道:“还有很多。譬如我放在破庙的那半截断剑,我在剑身的纹路上涂了一层‘血螯门’的毒粉,平时毒性不会发作,我本是想等裘铁鹤被我引来秣城,便假意献出这断剑,趁他乍被剑上图纹吸引了心神,猝然出掌偷袭……”
袁岫道:“要偷袭裘铁鹤,可不容易。”
“不不不,我那一掌可不是打他,而是以昔日杀手门派‘火宅’的‘红烛掌’打在断剑上,此掌法的掌风炙热,能震发毒粉的毒性,我是要将毒粉溅到他头颈上……我还有‘吹杏坊’的‘春水钉’,还有‘展屏楼’的‘机关鞘’,都是短距离极难防范的,我还能布置‘神农屿’的‘百草蚀心雾’,还能用——’
沈越起初越说越快,仿佛随着话语已将诸般杀招施加在了裘铁鹤身上,说着说着,语气却颓落下去,“可我还是低估了裘铁鹤的能耐……他武功既高,又能化解毒药,我这些手段,怕是都没有用。”
他顿了顿,又道:“我这次回老君庙,便是要将这些手段都取在身边,总归是有备无患,兴许今日黄昏用得上。”
袁岫道:“你能做到这地步,也算不简单了。可你的本事与裘铁鹤终究相差太多,往後我也不能每日都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你身边,除非……”
沈越一怔:“除非什麽?”
袁岫道:“除非你当我的属下,此後追随我做事。如此我便于护你周全,也更利于你报仇——咱们一齐想办法,迟早能扳倒裘铁鹤。”微微一笑,又道,“同为神锋御史,严画疏有八个属下,我倒还从未收过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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