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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明远也放下手中一本卷了边的英语小册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锐利,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赵大壮被这平静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声音低了些:“是…是报名的事。上面…上面有精神下来,说像你们这样…呃…有历史审查问题的,报名参加高考,需要…需要额外的政审材料!特别…特别严格!”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不敢看卫戈的眼睛:“材料…材料得回原籍去办!需要街道、派出所、甚至…甚至当初处理你们案子的单位,层层盖章!缺一个都不行!”
空气骤然凝固。
回原籍?清源县?那个王翠花攀附着供销社副主任刘德贵、逍遥自在、甚至可能等着他们自投罗网的“老巢”?这哪里是政审,分明是堵死他们通往考场的最后一道闸门!
赵大壮被这无声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哆嗦,连忙补充道:“我…我也是刚接到总场通知,真的。这…这政策卡得死,我也是没办法啊卫戈。你看这大雪封路,天寒地冻的,回去一趟多难?材料能不能办下来还两说…”他絮絮叨叨,试图撇清自己的关系,语气里充满了“爱莫能助”的无奈。
费明远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攥紧了旧棉袄的下摆。他看向卫戈。卫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但费明远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气,正从那个磐石般的身影里无声地扩散开来,比窗外的风雪更刺骨。
赵大壮还在絮叨:“…要我说,这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着呢!何必费这劲?在农场好好干,表现好了,将来…”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打断了赵大壮的废话。
是卫戈手中的搪瓷缸子,被重重地顿在了三条腿的破桌上。缸底与桌面碰撞,发出闷响,里面的凉水剧烈地晃荡出来,溅湿了桌角的几张草稿纸。
赵大壮吓得浑身一抖,剩下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惊恐地看着卫戈。
卫戈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炉火映照下,在简陋的墙壁上投下巨大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门口矮胖的赵大壮。他没有咆哮,没有怒骂,甚至连声音都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冰的钢钉,狠狠钉入赵大壮的耳膜和心脏:
“赵大壮。”
“材料,你去办。”
“章,你去盖。”
“大雪封路?”卫戈向前逼近一步,阴影完全将赵大壮吞没,左臂那道疤痕在炉光下扭动,“爬,你也给我爬回清源县,把章盖齐了。”
“盖不齐,”卫戈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平静声传来,“我拉你一起,下地狱。”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带着血腥的承诺和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赵大壮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惨白如纸。双腿不受控制地筛糠般颤抖起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风雪中搏杀、在军区医院隐忍、眼神如孤狼般的卫戈。
不,眼前的卫戈更可怕!那是一种将滔天凶戾和冰冷理智完美融合后的、只为毁灭目标而存在的绝对意志。什么场长转正,什么刘主任的暗示,在眼前这双深渊般冰冷的眼睛注视下,都成了可笑的尘埃。
“我…我…我这就去,这就去想办法!领导,我这就去找领导,一定有办法,一定有!”赵大壮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后退,撞在门框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屋外的风雪中,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凶兽。
门被寒风猛地带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陋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卫戈站在原地,那冲天的杀气缓缓收敛,重新沉淀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化为更冰冷的决心。
他走到桌边,弯腰,将被水溅湿的那几张草稿纸小心地拿起,用炉火旁烘烤着的干布,一点一点、极其细致地吸去上面的水渍,仿佛刚才那足以让人肝胆俱裂的威胁从未发生。
费明远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专注的侧脸,看着那道狰狞的疤痕,看着那双在炉火映照下、重归冰冷沉静的眼眸。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在胸中翻涌。他拿起炭笔,在面前一张空白的废报纸上,重重写下一行字:
‘兵者,诡道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他将报纸推到卫戈面前的桌角。
卫戈吸干了最后一点水渍,放下草稿纸,盯着那行刚劲有力的字迹。冰冷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丝淡淡的弧度。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柄绝世凶刃在出鞘前,确认自身锋芒的刹那寒光。
他拿起炭笔,在那行字下面,同样重重地、力透纸背地写下两个字:
‘明白。’
高考前夜
几天后。
一个印着总场革委会鲜红大印、油墨未干的崭新信封,被赵大壮双手捧着,同捧着滚烫的山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卫戈和费明远面前的三条腿破桌上。
信封里,是一式两份、填写完整、盖着“东北生产建设兵团的高考报名登记表。在“政治审查意见”一栏,龙飞凤舞地写着:“该同志在农场劳动期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态度端正,改造积极,表现良好。经分场革命委员会审查,同意其报名参加高等学校招生考试。”
赵大壮站在一旁,搓着手,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额头上全是冷汗:“办…办妥了,总场特批,特事特办,不用回原籍了!盖…盖章了!”他不敢看卫戈的眼睛,目光躲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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