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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按照种种线索来看,这四人绝不可能再留在都市圈了。他们必然潜入了孤儿城。
他们去了,她也要去。这一部分资料导入完了,她开始导入从陈蕴那里拿到的心理学知识。顺手搜索一些早就被藏起来的消息,她有权限,她能进去。她应该就此拟定一个计划。
黑暗中,她闭上双眼,眼睑下的双眼开始发光。
妻夫玉子是孤儿城的这些二世祖里最友善的一个,这没错。最可爱的一个,也没错。但在她的随从看来,在她的父亲看来,在她的叔伯和朋友看来,她算得上是最喜怒无常的一个:虽然她的怒不见得造成严重的后果,也很少伤及他人,但她真的会在某些时候莫名其妙地就生气了,然后一个人躲到你不好找甚至还有点危险的地方去。
比如今天,她给诊所送完货,就一个人跑到这高楼顶上来了。
给诊所送货是金幢的日常生活。这些诊所分布在孤儿城的每个角落,理论上每一个都与他们有贸易往来,因为每一个诊所都有替就诊人更换身体部件的业务。水平层次不齐,价格高低不一,使用的材料也有好有坏,但都出自金幢的工厂。妻夫玉子从来没有问过自家工厂的原材料和技术是哪里来的,就像孤儿城的大部分民众一样,民众无法选择,她不需要知道,曼妙的完全垄断。
购买记录都忠实地保留在一式三份的电子帐本上,无需费神。但诊所的主人都是谁、在哪里、周围环境是如何,都是有价值的、无法随时记录的信息。记在脑子里自己分析远比留给不够精准还有被黑风险的ai可靠。而且玉子自己也知道,参与这些事情有利于她获得人心,有利于拉拢这些人,有利于她的未来。
她的未来。
她坐在书本大楼的顶楼,吹着冷风,一会儿看看遥远的仿佛在天上的都市圈的那些几百米高的大楼,一会儿看看七层楼底下的中心广场,和上面萎靡、困顿、饥寒交迫的底层民众。
今天她是从最靠近韦斯普奇地盘的四号楼开始送的。四号楼和五号楼的诊所比较多,或许因为靠近韦斯普奇,药品比较容易获得。这一带的居民也相对富裕一点,秩序较好。她带着扛货的人走上楼去,与许多人在楼梯上擦肩而过,有的人慌慌张张没看见她,有的人一瞥就看见了她标志性的墨镜,立刻靠墙让路,还连声问好。或者有时候遇见正在干重活的人,她会让人家,只是人家不一定敢接受。今天在上到三楼的时候,遇见了一行三人,两男一女,身上都背负着硕大而沉重的包袱。包袱并不巨大,要错身也完全可以,但她让他们过去了。她看见那走在前面的女子喘气如牛,满头的汗滴下来打湿用层层叠叠的破烂材料做的衣服,话也说不出。后面两个男子拿着的包袱更比女子的大上两三倍。她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的口袋,鼓鼓囊囊,仿佛装了什么条状物,四下撑出各式各样的角来,仿佛随时要破裂。
见此情景,随从拉了她一把,让她小心。她不为所动,并不觉得里面的废旧有什么可怕。废旧的医用器械,废旧的储存盘,砸碎了摔坏了里面有毒的液体流了出来,产生腐蚀性,或者具有爆炸性,等等。她依然站着,知道这些人为了谋生刀口舔血,只觉得怜悯而哀伤。
走在最后的男子,浓眉大眼,高大壮实,将硕大的口袋扛在肩上,显得并不吃力,甚至没有喘息。他看见玉子,竟自然地把口袋从左肩上举起,越过头顶,放在右肩,就像举一个皮球一样轻松。
他的视线匆匆扫过。她躲在墨镜后面观察他的身影。
四楼的楼梯口,诊所派人过来接,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小孩带着她穿过复杂狭窄的走廊,还贴心地为她踢开一路上散落地面的垃圾——那垃圾,她想,在不远处的贫民窟恐怕都是宝藏——门开了,诊所主人在里面恭敬地站着,逢迎地问候她。她环视一圈,问道:“刚才我们在楼道里遇见三个搬运工,你雇的?”
“是,怎么——”
“多少钱?”
“啊?哦!呃——”男子想了想,“我找的是工头,我给工头二十万,就不知道工头给他们多少了。”
“运有毒废物只要二十万?”
男子尴尬起来,干笑着辩解:“这、这、这也不算非常危险的!都是些报废的储存条、交流控制器什么的,酸化是酸化了,酸液我也沥过了。再说了,玉子小姐,你是不知道,现在竞争可激烈啦。以前做这行的,都成专家了,搬运工他们是不干的,处理酸液的他们才接,收费也很贵。剩下的这些活路,又都是这些新来的或者没脑子的干,人多,处理的内容少,要价当然高不起来啦——”
货放好了,玉子让他核查,签字,然后奔赴下一家。没什么好追究的。这里面如有过错则大家都有,如果没有则谁都没有。有人求生,你给了他们求生的机会,这就够了,这是最实在最基本的逻辑。求生的人不奢求除此以外的东西,产生需求的人也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所有人都默认了什么已经存在、什么不需要存在。
她在眼前重现着那三人的样子。走在第一个的女子根本没这个力气,第二个男子也瘦弱得可怜,有限的肌肉勉强附着在骨头上支撑着挣钱机器往前走。现在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不是因为没有意志和神智,而是因为有了也无法改变什么。
下一个诊所位于回转街。哪里路窄人多,她遂让运货司机把飞行器开起来,升高到空中,到时候降落在楼顶就好。在空中,几字形的以诊所居多的大楼和对面以住宅居多的大楼几乎嵌套在一起。住宅居多名叫冷漠大楼,因为最早有孤儿城的时候,它和南侧的挡头大楼是一体的——现在从外观看来也是一体——但因为挡头大楼靠近中心广场,渐渐被后来的流浪贫民所占据,冷漠大楼的住户们为了阻止贫民向自己这边蔓延,生生在楼内砌了一堵墙,一间一间房子,一堵一堵墙,就这样生生隔开。墙北边的人从来不会关心墙南边的人是死是活,哪怕对方敲墙求救,也绝不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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