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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酌夹着面的手一顿。

他惊讶又古怪地看向崔婶子,疑心对方是不是说错年龄了,就算官府要抓人,也不可能抓刚出生的孩子。

“怀孕的妇人也被抓走了。”崔婶子说,“然后官吏给我们扔了些银子。”

银子当然重要,有了银子,他们就可以买田,买牛,买各种各样的东西来养活自己,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可是孩子呢?孩子不重要吗?

那些官吏说,反正他们可以再生,再生几个不就好了?

说得好容易啊,孩子是她十月怀胎,割下来的一块肉,养到能跑能跳的年纪,养到顽皮会被她打,然后哭着喊她娘亲的年纪,然后就没了。

怎么就没了?

“……我们肯定不要银子,结果他们就开始对我们动刀子了。”崔婶子顿了顿,“他们早就动刀子了。”

在崔婶子他们赶回来之前,孩子不愿意跟着走的,挣扎的,咬了官吏的,就被一刀砍死了,血洒落在地上,颜色那么鲜艳,比漫山遍野的青翠更鲜艳。

那是春天,无数稚嫩的生命却就此凋零。

“……后来大当家就带着我们跑了。”崔婶子将将回神。

她说:“大当家当时也被他们抓了,但是不知怎的,带着孩子从路上跑回来,之后就带着我们一起上山做土匪了。”

“要知道,他当时也才十六岁!”

一个半大孩子,成了他们的领头羊,带着他们逃离村庄,上山躲避,在那些凶恶冷漠的贵人眼里,他们甚至不算良民,是他们可以随意花点钱买下来的牲畜!

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当土匪。

最开始,他们劫掠过路的人,不吝于农人还是货郎,总之拿点东西就可以了,他们可不杀人。

劫掠一点锄头啊、镰刀啊、粮食,他们用这些工具打猎,种菜,有官府的车,就布置陷阱,劫掠官府的车,再后面,也有读书人的车、还有富人的车。

再后来,他们就不再劫掠了,因为大当家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于是说要让他们下山,重新回去种田,当农户。

“大当家的父母好像也是当官的。”崔婶子最后小声嘀咕道。

谢春酌听到这里,已然觉得这个故事里面有非常多奇怪的地方。

比如为什么官吏要带走村子里的小孩,为什么崔婶子说他们从没杀过人,那昨天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黑山寨的名声在外界那么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许多进京赶考的举人死伤无数,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从未做过坏事吗?

闻羽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为什么要戴着面具?凭什么可以让崔婶子这群已经成为恶徒的土匪,招安归良,回去种田?

按照当朝律法,他们必须得先赎罪!

他看向崔婶子,张嘴欲问,但没想到他话没说出口,对方倏忽间表情一变,站起身对着门口喊:“大当家!”

谢春酌一惊,回头看见闻羽嗯了一声,踏步走进来。

白日里看,闻羽的身形没有夜里那么有压迫感,对方今天着了一身黑色绣纹的长衫,配着那张狼面具,竟显出几分贵气。

“你在跟他说什么呢?”闻羽问。

崔婶子讪笑:“……就说了点我们以前的事儿。”又连忙说,“我那头还煮着粥呢,不知道炉子里柴火烧完没,我去看看。”

她边说边往外走,临走把门关上之前,还特地对着谢春酌笑了一下,像是在让他不要生气。

谢春酌嗤之以鼻,想让他老老实实地伺候土匪头子,想都不要想。

他低下头,继续吃半凉了的面。

闻羽也不在乎,坐到他对面,看着他吃了几口,骤然伸手。

当额头被那只手覆盖的瞬间,谢春酌下意识侧头闪躲,随后惊诧地看过去。

闻羽收回手:“退烧了。难怪你看起来精神好多了。”

谢春酌不禁驳他:“你手下的人要是不把我掳上山,我恐怕也不会生病。”

“我已经罚了他。”闻羽说。

谢春酌哼了声,倒也没继续骂他。

面吃了大半,本来是很香的,但不速之客一来,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谢春酌夹了碗里最后一块肉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琢磨着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时,便听见闻羽突然说:“有人拿了一盒银子来赎你。”

谢春酌刚把肉吞下去,听见这话险些噎住。

他来不及回话,赶忙拿起杯子喝水,低头时,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往前面倾斜,略微遮住他莹润白皙的脸颊。

洗浴过后,无论是谁,都有一种洁净、生机的美,更别提本身生得就好的人。

闻羽想靠近些,去闻闻谢春酌身上的味道。

想必不会如之前那般散发着潮湿、暧昧、闷热的香气,而是皂角以及自身□□散发出来气味。

不过他不去,谢春酌却靠了过来,急切地问:“是谁来赎我了?”

闻羽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跟想象的有一点细微的差别,面前人身上皂角味很淡,头发的花香味倒是比较浓重,估计是刚刚崔婶子给他拿了头油,桂花味的。

在此之间,还有一种从皮肉透出来的气味,夹杂在皂角与桂花香之间,幽幽地,传入了闻羽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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