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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映出二十六岁青年的脸。这张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像风流薄幸,又像心思深沉,是薄情郎与野心家的混合体,眼底烧着不能见天光的暗火。
萧珩无端朝镜子笑了笑,唇角飘荡的情思薄得抓不住,刀锋般的眉梢却始终吊着一缕煞气。
把棉巾往铜盆里一扔,他穿过步廊,大步流星迈入厅堂,朝端坐在首座圈椅上的千户葛燎半跪行礼:“卑职镇抚萧珩,向千户大人复命。”
葛燎年三旬有余,豹眼环髯,一身横练功夫,是个有心眼的武夫模样,见着萧珩倒也和气,说:“起身吧楚白,坐。”
萧珩落座。
葛燎问:“怎么忽然回来,连信都不先递一封,高唐王那边有异动?”
萧珩道:“被抓到尾巴,‘巡检唐时镜’这个身份不能再用了。好在也只是弃了一条尾巴,真实身份没有暴露。”
葛燎听到前半句话时就皱起的眉头,在最后一句话后舒展开来,说:“经营半年多,可惜了。不过也算颇有成绩,在小鲁王那边说得过去。今后办事,再换个身份便是。”
萧珩点头:“卑职暂时把方越留在高唐州,作为联络人。另外,卑职打探到,矿区之乱已从济南府向西蔓延,那些变民陆续逃入高唐州,许知州紧闭城门,派兵驱散。流民无处可去,还会继续向西讨生路,临清州在他们眼中是块安乐地。大人不可不防。”
葛燎也听说眼下山东四府的矿区正在闹民变,但各大卫所还镇压得住,只是响马贼变得更棘手了,几乎是“血铃铛”一枝独秀的局面。
对此他并不很上心,因为蔡知府不急,小鲁王秦湍稳坐聊城,而他更不必担忧。
“我知道了,辛苦你。对了,鲁王府有新任务过来,这事正好交给你去办。”葛燎从怀中抽出密信,递给他。
萧珩上前接过,打开细看后,在一旁桌面的灯盏内烧掉。他抱拳道:“卑职一定竭尽全力。这便动身,前往聊城。”
葛燎越发和气地点点头:“也不急着这一时。你来回奔波辛苦,先好好歇息一夜,明日再坐船出发。”
萧珩走出厅堂时,便有提灯仆役迎上前,送他回官署旁的独门院子。
路上遇到李副千户带着两名百户来见葛燎,萧珩对他也只是抱拳行礼,寒暄一句就走了。
临清千户所也许有人知道,但知道了也不敢声张——副千户是葛燎的左右手,百户们是他身下的牛马,官职最低的镇抚才是他的心腹,而他麾下的千名兵士连鹰犬都算不上,只是耗材。
高唐王府内,秦深接到了秦湍召他去聊城觐见的亲王令。
带队来送令的仍是长史瞿境,笑容可掬地说:“三王爷这是身子大好了,鲁王殿下见到您,一定欣慰得很哪。”
其时秦深正在荷池旁的亭子里,边赏花,边听着倚坐美人靠的歌女弹琵琶,一曲《采莲曲》弹得温柔缱绻。他在乐音中用折扇轻敲桌面,神情仍是冷淡,连带眉宇间的郁气也蒙蒙如阴霾。
“二哥想我,我自当拖家带口前去拜见,怎么忽然提起大婚之事?”
瞿境道:“您都二十三了,还没立妃,殿下身为您的亲兄长,能不上心嘛,一直都在封地里给您精挑细选着呢。这不,正好趁这个机会,您带两位女眷和小王子同去,一来慰藉鲁王妃膝下空虚,二来也给自己定一个称心可意的正妃。您这边一选定,殿下就把名牒上报宗人府,朝廷批准后就可以举行大婚了,多好。”
秦深一脸淡淡的死气,无可无不可:“好啊。明日就出发。”
随侍的高唐王府左直史吓一跳,为难地劝道:“王爷,这迢迢数百里的,不管是走陆路还是水路,仪仗、护卫、仆役、物资……可都得做准备啊,何况还要带着女眷与小王子,更是要照顾周到。”
秦深问:“要准备多久?”
左直史答:“再怎么紧赶慢赶,也得七日后才能出发。”
秦深望向瞿境:“他说要七日,瞿长史你看呢?”
瞿境只好说:“应该的,应该的,下官便等上七日,与三王爷一同出发。”
秦深反问:“本王是二十三岁,还是三岁?怕走丢了,需要瞿长史护送是吗?”
“绝非此意……只是听说近来邻府不太平,下官想着路上多一分守卫也好。”
“那瞿长史就带队与本王府上侍卫打一架,打赢了就证明本王守卫薄弱,需要你们护送。”
瞿境没辙,转念想:他堂堂一位郡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倘若出尔反尔,不但公然违逆了亲王,会受到律法处罚,也将成为朝堂上下的笑柄。这位高唐王虽然半死不活叫人捉摸不透,但也从未有过荒唐离谱之举,如果催逼太过,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怕适得其反。
于是他拿了主意,拱手道:“是下官想着鲁王一脉能早日相聚,心急了。这样,三王爷尽管准备,下官先回聊城,一路布下临时驿站,肃清闲人,以免滋扰。不知您准备走陆路,还是水路?”
秦深想了想,说:“虽然水路快一些,但还是走陆路吧。本王那小崽子晕船,一路吐到聊城的话,小命都要吐没了,搞不好大婚之前还得先办丧事。”
他说话不忌讳生死,把“自己的儿子”也狠狠倒霉了一番,倒叫瞿境不好再劝他走水路,应下后便告辞了。
姜阔把瞿长史的队伍送出高唐城,回头来找秦深复命,说:“王爷真要带着二位夫人和小世子去鲁王府?那不只是鸿门宴,而是张网以待的蜘蛛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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