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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凉茶已经喝下了三盏。
林鸢以前听林榆说,府衙里的官员文吏们,每天喝茶谈天,茶能喝下五壶,牛能吹到天上去。
想来,阿德这个功曹却做得不一样,颇有些出淤泥而不染的风姿。
他只喝茶,但吹牛谈天都省却了。
难怪一层一层,到了萧珣那儿,他得忙成那样,案牍堆成了山,宣室殿的灯火总是摇曳到夜半。
“阿德。”林鸢看着耳杯里三年前的陈茶第五次沉了底,唤了一声,总算把阿德从与那已经滴不出水了的茶壶的无声纠缠之中,解脱了出来。
“我记得,你以前刺绣很不错。”
阿德连连点了点头。
“能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阿德问,“你想学绣什麽?”
林鸢抿唇道:“梅花。”
“那最简单了!”
阿德笑得眉舒目展,无比真挚。
“怎麽样?”秦氏送阿德出了院门,赶紧就回来问林鸢。
林鸢正好收起了针线,转过头,拍了拍胸口:“阿母,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呀?”
“说说,怎麽样?”秦氏没理睬她的问话,噙着笑重复了一遍。
听这言语中的欢喜都快溢出来,林鸢不用想也知道,一个时辰前,阿母借着买肉,往正堂的户牖前经过了一趟,回来时,自然又不经意往窗子里扫过了一眼。
继而借着喂鸡,又慢慢踱过了一回。
再接着,正对着户牖的院子一角,也打破了风扫落叶的道法自然。光一个日昳的工夫,就被打扫了三次。
栽在那儿的一棵榆树,不光树下,就连树上,几乎也片叶不沾。
“阿母,你不都瞧见了麽?对了,今晚吃什麽呀?”林鸢笑嘻嘻转开了话题,“不是买了羊肉吗?吃焖羊肉?羊淹①?”
秦氏看着黄昏的光打在林鸢的双颊上,染出了一片红晕,也不再问了。
回想着一对才子佳人,只隔一方案几,低头私语的模样,觉得实在赏心悦目,她眉里眼里的笑意也更深了一点。
“今天先不做。明天,阿德不是还来吗?到时候你把他留下一道用飧食,阿母再做肉。”
林鸢撇了撇嘴,又问:“对了,兄长呢?天都快擦黑了,还不回家,是带着贺夫子去哪儿逛了麽?贺夫子说是要看看长安的医署呢。”
“听说程夫子病了!你阿兄带着个医工回来,真是阴差阳错赶巧了。”
林鸢一惊:“怎麽病的?”
“这事说来也奇,程夫子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个旧友,二人相见,分外欢喜,又是哭又是笑的,日不眠,夜不寝,这麽欢喜了好几个时日。”
“所以,是高兴出来的毛病?”
秦氏啧了一声:“更奇的是,他们二人後来讨论个书里头的什麽事儿,论着论着,就吵起来了。人老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大喜大悲?这不,後来一个胸闷,一个头疼,一下子,俩人都病倒了。要不是你阿父去送米粮,还不知道呢。两个人躺在榻上了,还争着呢。”
说话间,只听胜云的马蹄声在门外响起。
二人一齐迎出去,见林榆一边翻身下马,一边说:“程夫子与那谢夫子都无碍。二人争辩尚书,有些上火。贺夫子开了护肝降火的方子,吃两日就没事了。不过,怕二人再有争执,老四仍在那儿守着,先住下了。”
秦氏与林鸢不约而同叹了一句“医者仁心”。
林榆扑哧笑了,“贺老四觉得,那一座山上就有两个太学博士,说什麽集天地日月精华之灵秀,他要浸染浸染。两位老夫子喝完了药,继续争执尚书逸篇真僞的时候,他可是听得目不转睛。”
“贺夫子是有什麽见解吗?”林鸢好奇地问。
“他自然是认为那逸篇为假了。”林榆笑瞅着林鸢,“这就跟,有人希望诗不是三百,而是一百一样。”
“林榆!”林鸢跺了跺脚。
秦氏放下了心,早已扭身往庖厨去了。
暮色四合,灯火摇摇。
林鸢在屋里撑着头,定定望着绣了一半的梅花,失了神。
萧珣在翠微山上马车的时候,朔风愈烈,扬起了他的衣袍。
云烟幢幢,袍袖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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