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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济熿满意地看着台下匍匐的人群,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他挥了挥手,示意祭典继续。更多的“法师”加入了狂乱的舞蹈,铃铛声、呼喝声、火焰的噼啪声和尚未散尽的焦臭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荒诞而压抑的求雨图。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怪风卷着黄沙,猛地扑向高台!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火星乱飞,险些燎着了法师的法衣。那股风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腥气,与酷热的环境格格不入。
朱济熿被风沙迷了眼,狼狈地后退一步。他身边一个心腹护卫眼疾手快,急忙上前遮挡。
台下的百姓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邪风吹得东倒西歪,惊呼连连。混乱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风…邪性…怕不是…坟园那边的东西…”
声音虽小,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一圈圈恐惧的涟漪。许多人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晋王府西侧那片被高墙围起的区域,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慌。关于坟园“闹鬼”,关于废晋王父子“引动祖灵震怒”的流言,早已在饥饿和绝望的催化下,传遍了太原城的大街小巷。
朱济熿拂去脸上的沙尘,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冷冷地扫视着骚动的人群,目光如刀。那干瘦的王府管事立刻跳出来,厉声喝道:“胡吣什么!哪来的邪风!分明是龙王爷显灵,驾风而来!再敢妖言惑众,扰乱祈雨大典,抓起来送官!”护卫们立刻按着刀柄,凶神恶煞地逼视人群。
骚动被强行压了下去,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疑虑,却比刚才更加浓重了。那阵带着腥气的阴冷怪风,像一道不祥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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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雨大典草草收场,除了留下满地的灰烬、焦臭和一城更加沉重的绝望,没有带来一丝云彩。朱济熿阴沉着脸回到戒备森严的王府承运殿。殿内雕梁画栋,冰盆里散发着丝丝凉气,与外面炼狱般的景象恍如隔世。
“废物!一群废物!”朱济熿猛地将手中的玉骨扇摔在地上,昂贵的扇骨应声而碎。他烦躁地在殿内踱步,华贵的锦袍下摆扫过冰冷光滑的金砖。“跳了半天大神,风倒是招来了,可那是他娘的什么风?邪风!妖风!还嫌流言不够多吗?啊?”他指着殿外西侧坟园的方向,几乎是咆哮着,“那边!那边才是祸根!那对父子一天不死,太原就一天不得安宁!”
殿内侍立的几个心腹属官噤若寒蝉。总管太监王德顺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低声道:“千岁息怒。那朱济熺父子已是笼中困兽,苟延残喘罢了。坟园的动静,不过是护卫们按您的吩咐…稍加‘引导’,让那些愚民以为是祖宗震怒,罪在废王…这岁的名位,是大有裨益的。”
“益处?”朱济熿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眼神阴鸷地盯着王德顺,“本王要的是他们死!悄无声息地死!死得干干净净!不是要他们半死不活地吊着,天天弄些鬼哭狼嚎的把戏出来!现在倒好,求雨不成,邪风倒起!百姓都疑心是坟园里的‘东西’作祟!这‘东西’是谁?还不是指着本王,说本王刻薄寡恩,逼死了兄长侄子,惹得天怒人怨!”
他越说越怒,抓起案几上一个青玉镇纸就要砸,终究还是忍住了,重重地顿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千岁爷明鉴,”王府护卫统领,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张铁山抱拳道,“坟园那边,属下亲自盯着。朱济熺油尽灯枯,也就这几天的事了。至于朱美圭那小子…上次饿得只剩半条命,不知怎么又缓过来了,骨头硬得很。不过属下已吩咐下去,饮食再减半,夜里‘动静’再大些,保管熬不过这个月!只是…”张铁山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最近夜里,兄弟们守在外面,有时…有时也觉得那风声哭嚎,似乎…似乎有点太真了,不像是咱们的人弄出来的…”
“嗯?”朱济熿眉头一拧,“什么意思?”
王德顺忙道:“千岁爷,张统领的意思是,或许是那废王父子,加之坟园本就阴气聚集,时日一久,真引来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未可知。这倒也是好事,坐实了他们‘招灾引祸’的名头!等他们都咽了气,一把火烧个干净,再请高僧道士做几场法事,超度了便是。眼下,倒也不必太过忧心那些愚民的闲话。”
朱济熿脸色稍霁,但眼中的阴霾并未散去。他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一股灼热干燥的风立刻涌了进来。他望着西边坟园高墙的方向,那里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
“怨气?”朱济熿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骨的寒意,“本王要的就是他们的怨气!越重越好!死得越惨越好!让全太原的人都看看,违逆本王,是个什么下场!至于什么鬼祟…哼!”他猛地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热浪和视线,“张铁山!”
“属下在!”
“从今日起,坟园守卫再加一倍!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里面的人,更不许出来!饮食…”他眼中寒光一闪,“不必再送了。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对外,就说废王朱济熺自知罪孽深重,触怒祖灵,引动天罚,绝食以谢天下!懂了吗?”
张铁山心中一凛,低头应道:“属下明白!定办得干净利落!”
王德顺也躬身道:“千岁爷英明。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再无后患。”
朱济熿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巨大的蟠龙金椅前,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鎏金扶手。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透过高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一半是志得意满的狠戾,另一半却隐在深沉的阴影里,仿佛盘踞着某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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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沉重幕布,将晋恭王坟园彻底笼罩。白天的酷热并未散去,反而在封闭的土屋内凝结成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然而,此刻囚禁着朱济熺父子的土屋里,却弥漫着一种比酷热更令人绝望的阴冷。
没有食物,没有水。门外的活板自黄昏起就再未打开过。
朱济熺躺在霉烂的草席上,气息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长时间的折磨和彻底的断粮断水,已将他最后一点生命力榨干。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望着低矮黑暗的屋顶,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提前一步离开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
四个年幼的儿子围在他身边,最小的那个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模糊,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另外三个孩子紧紧依偎在一起,身体因恐惧和虚弱而瑟瑟发抖,黑暗中,只有一双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无声的泪水。
朱美圭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在离门最近的地方。他努力睁大眼睛,对抗着阵阵袭来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饥饿感。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烧红的炭块。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张铁山白天隔着门缝那几句充满恶意的“宣告”,如同淬毒的冰锥,早已刺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父王不行了。弟弟们…也撑不了多久。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他的头顶。然而,在这灭顶的绝望深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焰,却始终未曾熄灭——那是恨!对朱济熿刻骨铭心的恨!对这不公世道滔天的恨!这股恨意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他的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如同濒死孤狼的眼睛。
“呜…呜…呜…”
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近!仿佛就在门外,就在耳边!阴冷的风从气孔里倒灌进来,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气,像是腐烂的泥土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啊!又来了!鬼!鬼来了!”一个弟弟终于崩溃,失声尖叫起来,紧紧抱住旁边的人。
另外两个孩子也吓得魂飞魄散,蜷缩成一团,牙齿打颤的声音在死寂的屋内格外清晰。
朱美圭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他死死盯着那扇厚重的榆木门,不是看门板,而是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门外黑暗中潜藏的东西。
呜咽声陡然拔高,变成了凄厉的尖啸!充满了怨毒、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饥渴!
“嗷——!饿啊——!”
“…血肉…朱家…血脉…还债…”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意念干扰!朱美圭清晰地“听”到了!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直刺灵魂深处!同时,一股冰冷、粘稠、充满了恶意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死死地锁定了他!那视线里,充满了对他身上流淌的朱家血脉的贪婪和憎恨!
濒死的记忆瞬间被激活!几个月前,当他饿得意识模糊、濒临死亡时,似乎也曾感受到过这种冰冷粘稠的注视!就是这东西!它一直存在!潜伏在黑暗里,窥伺着他们的痛苦,吮吸着他们的绝望!它不是护卫假扮的鬼魂!它是…它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某种因这坟园的怨气、因他们父子的苦难而滋生、壮大的…怪物!
“滚开!”朱美圭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外嘶吼,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凶悍,“滚!”
他的嘶吼似乎激怒了门外的东西。呜咽尖啸声变得更加狂暴!
“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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