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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拎起裙角,往石阶上跳了两级,又回眸巧笑,冲人挥挥手,学着话本里江湖人道别的语句,嫣然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再见啦,小公子。”
少年愣了片刻,任由月色连同树影一道落在两肩之上,倘若谢寻微此时再回首,定然也觉得这一身如同泼墨写意的纹式倒真的让少年看起来有点文人墨客的样子了。
可她小鹿般轻快地跳上石阶,走进山门,就再没回头了,少年只得对着墙院外空荡荡的一个“禅”字,摆了摆手,他握紧了手中的绿珍珠,轻轻说道:“有缘再见,小殿下。”
“原来小殿下还信因缘际会一说。”
谢寻微前脚刚迈寺门,就看见一灯大师举着酒壶坐在墙头,悠悠地开口。
“大师身在佛门,怎么还能喝酒?”
谢寻微扬起头,踮踮脚,目光停留在人手中的葫芦酒壶上,借着月色她稍稍确认了一下,才出声问道。
一灯大师摇了摇手中的酒壶,虽看不清面上神色,但似乎语气里略带一丝怅然,答非所问道:“因缘际会虽是天定,非人力所能改变,但小殿下也要多加留心,不要无心之下促成一段孽缘才好。”
什么因缘、什么孽缘。
听不懂。
“老衲修的不是佛法,是佛心。”他嘿嘿一笑,便将话锋岔开:“况且……老衲现在也没有身在佛门啊。”一灯大师伸伸腿,伸伸胳膊,故意将身子前倾,把酒壶探出了墙外。
无赖。
明明身上还披着袈裟、手边还立着禅杖呢。
谢寻微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没敢拆穿。
“小殿下是来寻人的吧?夜深灯暗,上山的路不大好走,叫了尘带你前去吧。”一灯大师一语就道破了她的心思,谢寻微的脸烧了烧,好在四下漆黑,无人看得见。
谢寻微行至禅房,取过一盏纱灯,跟在小沙弥了尘的身后,沿着如线的两行豆灯缘山而上。
行过玉轮轧露、黄草萤飞的山道陇径,踏过澄如宝镜、凌空架桥的一泓朱汜,逼近飞云绝巅之际,燃灯古刹平地而起,是以幢幡严饰、璎珞垂宝,浮金漫映一刹间尽落于眼底,十万悬铃坠于重檐之八角,佛光塔影一并垂影于崖底白河。
二人行至浮图塔前,了尘举目望了望眼前的塔,合十双掌,施之以礼,同谢寻微说道:“小施主,此处为佛门禁地,我便只能送你到这了。”
谢寻微疑惑了一下,也没再多问,双手合十于胸前,还施一礼,轻轻道上一声:“多谢你。”
了尘下山后,此处便只剩佛光下的一片寂静了,似乎脱离了尘世束缚,连草木也更显野趣。
意外的是晚风比山下还要柔和上许多,蜿蜒迂回着延伸到她的脚下,又娇笑着掩唇四散开来,仿佛这一瞬只是为了聚在一处,摸上一摸她的绯色裙摆罢了。
她提着灯,似乎并不急着入塔,而是轻轻闭上眼,安然感受每一缕风带来的宁静,于风而言,被同样的温柔踏足又何尝不是一种荣幸呢。
今日是五月初五,可此处仿佛当真是隔绝尘世已久,既没有悬挂艾草,更没有兰汤沐浴。只有周放鹤在空寂的宝塔里,提着烛台,停了又走,走了又停,单调的步子声一下又一下,空泛的诉说着此处的寂寞。
谢寻微看见他时,他一如往常般眼上覆着白纱,十分安静的微微低着头,步子准确无误地在每一樽灵牌前都稍作停顿一下,而后给每一盏长明灯都续上了一点香火,光亮虽如豆点萤火却也足可明一隅暗。
她在门前吹熄了灯,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借着三千明灯晕开的光亮,她静静的看了他许久,从头到脚。
待他终于燃到第三百一十三盏时,她负手站在他身后,弯起两道细而青的眉,冲他漾开两泊梨涡,她以指腹蘸了食盒里的清水,点在他的眉心,对他轻轻说:“端午安康,驱邪避恶。”
几十年如一日祥和寂静的大殿里,三千明灯好像忽然一瞬间都蹿跳了一下。
他没有表露得很惊讶,但并不代表他丝毫不惊讶。在一息的缄默里,他明显感到自己心底闪过了一丝慌乱,而旋即他便明白,那大抵不是什么慌乱,而是真心与真心悄然相触时,产生的一声泠响。
像风撞向悬铃、槌敲向木鱼。
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额间那一点湿漉的位置,想就此顺势抹去,终究又放过了。
他背对着神佛和烛火,面对着她,也无声的笑了。于是刚从周放鹤额间沾来的一点残余的清水,又被准确无误地点在了谢寻微的眉心。
光影交错间,他笑着轻轻说:“小殿下,端午安康,驱邪避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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