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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死。
“救救我好不好,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救救我好不好。
“救救我。”
小聚在梦中不停哭,小声哀求。我不知道她向谁乞求,也许是医生,也许是小孩子幻想的神灵,但没有人能回答她:“好的。”
不能的,月亮在远方坠落,浪潮在堤岸破碎,统统不能倒回原点。
2
面包车再次出发,青青的驾驶技术娴熟,除了容易受惊,开得倒是稳当。她给人的印象端正严肃,话少刻板,从头到脚一副职业女性的气质,但我察觉青青有点爱硬撑,遇事强装镇定,这倒跟我差不多。
照顾小聚是陈岩交代的任务,所以她尽职完成,沿途还和小聚聊天。
小聚睡饱了,手舞足蹈地说:“青青姐你知道吗?叔叔被打得可惨了,好几个人打他,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叔叔肠子都快出来了。”
这小破孩怎么学会幸灾乐祸、添油加醋了。
青青字斟句酌地附和:“那真的惨,肠子出来,他离没命也不远了。”
小聚激动地拍手道:“是快出来,但又没完全出来,情况危急,我赶到了,嘿哈,三拳两脚,击败了坏人。”
青青点头:“多亏有你,多看着点叔叔,注意观察,万一他吐血什么的,咱们就送他去医院。”
我坐起身。“有完没完,少说两句行不。”
一大一小两个女生相视一眼,齐齐闭嘴。我并不愿打断她们快乐的情绪,然而心中的烦躁仿佛密集的飞蚁,经营饭馆这几年,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习惯同别人拉开距离,独自一人在沼泽挣扎。偶尔情绪爆发,甚至庆幸母亲神志不清,我缩进墙角痛哭,或者用头砸墙,都不用担心母亲发现。
我放弃看医生,把抗抑郁的药扔进垃圾桶。无所谓了,命好命坏,尽头不都一样。
我厌恶一切,包括别人的好意善意,天气的阴晴冷暖。抗拒那些怜悯、恶毒、辱骂、鼓励和所有无关紧要的接触,对的,我就是可怜虫。
小聚畏惧地瞥了我一眼,随即坐得笔直,假装看风景。我深呼吸,指着路侧的公园,说:“停那儿吧,我想下车走走。”
公园挺大,广场中间有雕塑,小朋友围绕喷泉欢呼雀跃,飞鸟划过,人多的地方,秋天的颜色灿烂又喧闹。
我避开人群,走到树林,听见“铮”的一声,不远处一棵树下,有个歌手拨动吉他。他戴着白色假发,脸上油彩鲜艳,装扮成小丑,花花绿绿的衣服极不合身,三三两两的行人故意绕过他,没有一名听众。
哦,有一名听众,小丑坐在草地上,身旁搁着一个面容狰狞的木偶。
小丑弹得乱七八糟,唱得沙哑低沉,好几个音都破掉。可是第一句唱出口,我就像被扔进狂风暴雨和不计其数的闪电中,血液在皮肤下烧得滚烫,笔直穿越心脏,如同身体里无数呼啸的标枪,冲到眼眶,冲出眼角,转瞬冰凉,从脸庞挂到脖子,从脖子滑入空气。
某个深夜,我疲惫地回家,林艺喝醉了,睡在地板上,手边躺着酒瓶,她的手机正在放这首歌。
我在医院守了母亲三天三夜,医生说脱离了生命危险,我想回家取一点衣物,却看到醉倒的林艺,一个贫穷美丽而绝望的妻子。她低声说:“宋一鲤,我撑不下去了,我要离开你了。”
我觉得有点累
我想我缺少安慰
我的生活如此乏味
生命像花一样枯萎
…………
几次真的想让自己醉
让自己远离那许多恩怨是非
让隐藏已久的渴望随风飞
哦忘了我是谁
她是那个和我用一个餐盘的女生,深夜共同自习的恋人,婚礼互相拥抱的妻子,曾对未来满怀憧憬,下定决心改变生活的伴侣。她没有想到,我背上的命运沉重如山脉,竭尽全力撬不开哪怕一丝丝缝隙。
那天之后,林艺说,不能困死在饭馆,得出去找份工作。她十几天没回家,我无比焦躁,手头有点钱,将面包车拖进修理厂,好好清洗,打了一遍蜡,让它看起来稍微有点体面,买了束花,去她工作的地方,打算接她下班。
大楼下挨到黄昏,望见林艺和同事走出来,我整理整理头发,按响喇叭,探出身子,冲她呼喊:“宋太太!宋太太这里!”
林艺似乎没听到,跟两位同事直直往前。我推开车门,招手喊:“宋太太,下班了吗?我是宋先生啊。”
这些生硬的调侃,我拼尽力气才展现,从我贫瘠的生命中挤压出来。
三人停住脚步,林艺脸上带着微笑,看不出情绪。同事挑眉毛,挤眼睛,红润的嘴唇嘟起,发出惊讶的“呦”,声音拖长,尾调上扬。
黄衣服同事推了推她。“宋太太,宋先生来接你了,太甜蜜了吧。”
粉红套装同事笑着说:“不像我们只能自己开车,羡慕你们。”
黄衣服挽起粉红套装的手,说:“还是辆商务车,够大气,哈哈哈哈,宋太太,明天见。”
我跳下车,拉开副驾的门,林艺绕过面包车,往地铁站走去。我忙拉住她,问:“你去哪儿?”
林艺说:“放手,明天我找你。”
我假装没听清,举起花束。“小艺,喜欢吗?”
林艺说:“我们离婚吧。”
她平静地看着我,隔着花束,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说:“妈妈今天清醒了一会儿,想喝粥,我回去帮她熬,你呢,你想吃什么,我来做,这几天我有进步的。”
没有回应,放下花束,我再也无法隐瞒自己,带着哭腔说:“小艺,我们可以的,真的,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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