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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英雄
周岐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把手,而後又面色如常地悄悄掩上了门。手里还拿着本书,显然是个前来讨教学问的好学生模样。
“把刀拿开吧,你找错人了。”周岐看了眼方丘惨白的脸,转头对着眼神凶狠的中年男子说道,“这是郭医生的学生。”
“别多管闲事,赶紧滚出去。”中年男子听完,费劲巴拉地找人却扑了个空的失落瞬间化为愤怒。一时间,脖子上青筋凸起,蜿蜒扭曲。脸上的黑色口罩随着大口呼吸不时小幅突起,额头像蛛网般结满了大小不一的汗珠。
周岐不应,反而擡脚朝前缓缓迈了半步,直视着眼前越发狰狞的男人,继续开口:“郭医生已经下班了,你想寻仇还是加号,拿着刀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学生,都是得不偿失。”
“我管不了那麽多!今天他必须要给我挂上号,不然我杀了他。”中年男子言语激动,连带着抵在方丘脖子上的刀都开始抖动,锋利的刀刃划得方丘生疼。极致的恐惧感放大一切,方丘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平日里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怎麽也变得如此困难。
像躺在案板上奄奄一息的青鱼,鳃不时翕张。
“他是郭医生最得意的门生,你真要伤了他,郭医生不见得会帮你。不如,你放开他,让他替你向郭医生求求情。一来,他也能在郭医生面前说上话帮你忙,二来,你也不想在家人需要你的时候,被抓进去吧。”
周岐给方丘递了个眼神,要他配合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方丘此时所有的希望和身家性命都押在他这私下几乎没有任何往来的师弟身上,在接收到周岐给出的讯息後,更是拼命地调动脸上所有的肌肉,用力地眨眼回应。
额头上滚落的汗滴一用力眨眼,就掉进了眼里,方丘只觉眼眶火辣辣的。等再睁眼时,周岐伸出手来,要把手里拿着的教材递给这拿刀的中年男人了,“这是郭老师让我给师兄看的课上笔记,不信你翻翻看。而且,如果你能信得过他,你可以把你家人的病历给他看看。”
趁着中年男人视线转移,用另一只手接书的空隙,周岐朝方丘小幅度点了点头後,一把将手里的书砸向了中年男人的面部。他躲闪不及,下意识地擡起手来遮挡。周岐见刀一移位,猛地上前将方丘一把拉了出来,重重地关上了诊室门。
周岐见歹徒迟迟不拉门出来,估摸着要准备跳窗逃走,掏出手机,立马联系了保卫处,并提醒对方可能还带着刀。等他这一圈下来,转头才发现方丘脚软得已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了,浑身汗如雨下。
“师兄?还好吗,你这脖子还是去包一下吧。”周岐弯腰,用力将他扶起。方丘吓得还有些反应迟钝,两人都走了好一段路了,才反应过来跟周岐道谢。
“今天要是没你,我估计现在都陪我姥姥去了。”方丘用胳膊揩了把头顶的冷汗,身上可算找回了些劲儿,“你是叫周岐吧?过了今天,咱俩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以後师兄只要还在这一行,一定罩着你。”
方丘向来是个重情重义又信守承诺的人。从医院辞职准备开店的那天,也不忘了周岐,本来一个人能干的活儿,硬要掰点既不劳神也不费心的塞给周岐,工资给的却是零工里的好几倍。周岐不好意思占他便宜,一闲下来就往店里跑,研发菜品丶试菜丶擦玻璃丶洗碗,啥都在干。
方丘有时真觉得周岐这人轴得厉害,非得给多少钱出多少力,一点不多拿,索性估摸着一到半期和期末,就早早锁了店门,让他回去好好复习。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份他的课表,对着课表给他排班,连路上的交通时间也算上了。
时间一长,两人也从师兄弟间稍微有点隔阂的关系变成铁哥们。方丘才知道,周岐其实也不是什麽锯嘴葫芦丶闷葫芦,只是单纯地过于有分寸感,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会从他嘴里跑出来。
直到他看见站在小杨筱面前的周岐,如此鲜活。
目光锁在她身上,开始变得会紧张,会胆怯,会大笑,也会嫉妒。
至于那些狗屁思想,方丘倒觉得无所谓,毕竟自己就是一短浅庸俗的凡夫俗子。不违法不乱纪,合理合法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麽问题。要是人人都如此在意旁人的眼光和看法,错失了自己真切为之喜悦的,那才是真的可惜。
...
杨筱反复核对要定时群发的邮件,来来回回仔细检查後没有任何纰漏,才点击了发送,毕竟这是他们智妙第一封员工录用邮件。还记得当初在所里上班那会儿,熬得头晕眼花的同事们曾在上交的文件里把人内控报告写成了内裤报告,一发出去,竟然谁也没看出来,被人当成笑料才恍然。
“下班了下班了,小杨总。”杨贽关了电脑,又开始叮里咣当的地转着他那串车钥匙,“走,大杨总我载你一截。要大杨总说,把咱公司那资産用起来呗,留着干啥啊,买来就是折旧的。该不会是,你不会开车吧?”
“...”
“上次谁把你从机场接回来的,鬼吗?”杨筱真是觉得杨贽为了激她开车,不去挤地铁,啥话都讲出来了,“我是想着,等员工陆续入职了,咱再开。而且我那屋也没租车位,现在去物业群里找人转租,还得费点功夫和时间。”
“我先把话撂这啊,我是不可能先开我的车回家,然後又开公司的车回家停的啊。转租车位的事情,等你联系好了,我跟你去把合同签了,走公司账。”杨贽真觉得最近这段日子,自己每天说得最高频的词就是“走账”。
“行。”
杨贽路上等红灯时,用馀光扫了眼副驾上坐得端正的杨筱,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杨筱的场景。其实,他俩见的第一面,不是在所里,准确来说是杨贽个人见杨筱的第一面。
是在杨筱来所里面试的那天。他去茶水间接水,见到了一排排坐在门外等着经理单面的。杨筱就坐在从左往右的第三个,高高的扎了个马尾,头发乌黑,小脸小嘴的,那双和头发一样黑的眼睛像葡萄一样又圆又带着点光泽。
也不拿着简历和自我介绍背,也不和旁边人小声聊天,就那麽像一根棍儿一样的,杵在那里。眼神要麽盯着地板,要麽挺直了腰瞄几眼窗外景色,跟个背包旅游客一样。杨贽没忍住多看了会儿,直到放在饮水机下的水杯溢了不少水,才回过神来。
後来杨贽记忆深刻的,是她来组里的第一次外出团建。当时,不知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去爬泰山,而经理也直接忽略了他们一群人无比脆弱的身板,痛痛快快地通过了此次提议。
其实没人想去,但又没人愿意得罪这只笑面虎。
安排好後,让他们在群里挨个接龙,说确认参加,要一早集合後从北京出发。群里人不多,也就十几来号人,谁没接龙一眼就看出来了。
所以,杨筱就是那个不接龙不回话第一人。
虽然事後得知,她那是被压榨得太狠,直接睡到了天昏地暗。等一醒来,才看到群里无数条未读的消息。但杨筱不回复的那段时间里,群里彻底的出现了人传人现象。
同批进组的小姑娘也开始说身体不太舒服,不去了,紧接着是他们这帮躲在新人後面发“我也是”丶“不好意思了经理”丶“这次不太方便”的老油条们。那个月,杨筱一度成为救他们老骨头老胳膊老腿儿一命的大英雄。
而大英雄本人,也是在离职後听杨贽说的。
“好了,这个大英雄救全组成员的故事,至少你已经给我讲了五遍了。”杨筱坐在副驾驶,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她都怀疑那里快要长茧子了,“我一听你说,‘哎呀杨筱你不知道’,我就知道你要讲什麽了。我知道的大杨总,我还没有得老年痴呆。”
“每次讲,我身心都愉悦得不行,一想到那只笑面虎吃瘪,我就乐啊。”杨贽说着说着,又要扯回去了,“哎呀杨筱你不知道,小尤说Wendy周一刚来那脸臭得啊。也不知道图些啥,三十五六的人了,还要年轻人陪着爬泰山呢。”
“大杨总,这也听过了。”杨筱指了指路牌,先解了安全带,“就给我放这儿行了,感谢大杨总今天捎小杨总一截,来日小杨总将为大杨总日进斗金。”
杨贽哼了一声,“开门,看着点儿电瓶车——”
结果话还没说完,一扫後视镜,就见杨筱要开门下去了,侧身朝副驾伸手一把给她拉回来,又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这不是刚说了让你看车!”
“哦哦哦,下次一定注意。刚刚想事情,对不起啊。”杨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再次确认没有电瓶车了才又开了车门,跳下了车,“大杨总,快回吧!”
“不然等你给我破财啊,走了。”杨贽合上了副驾车窗,汇入主干道。只是那只抓过杨筱胳膊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总感觉有些不自在,像是小虫子在他手心里爬来爬去,所到之处一阵酥痒,却又怎样都挠不到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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