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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天明
“苗月可能不是个好的合作对象。”
杨筱看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心里莫名烦躁,原来这就是周岐那边一直输入中的全部内容。他可真会四两拨千斤,拿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带过她所有的试探。所以在他心里,自己还是那样。
还是那样一个单纯的丶柔弱的丶需要保护的人吗。
她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窗外没有人,每个人都被疫情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寂寞的,重复的,黯淡的。而她还在渴望自己的心,能生出藤蔓,朝着充满阳光和新鲜空气的地方长去。
手机又亮了,伴随着轻微的震动。
周岐发来了个压缩包,“这是我这些年收集到的财务数据,术业有专攻,得需要杨总帮我看看了。”杨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像皮影戏一般,而提线表演的那个人,正是周岐。他总能拽着她背後的脖线,让她忽上忽下。
“我以为你不会再和我坦白任何东西了。”杨筱敲完,利落地摁了发送,她迫切地想知道让周岐转变心意的动机是什麽还有他背後隐藏着的想法,以及更深层次的,对于两人关系的定义。
“我们是盟友,总不能打仗的时候,我不叫你吧。”周岐似乎能越过屏幕,看清杨筱此刻脸上变化的表情,于是又接着发了句,“但这毕竟是周岐的战场,杨筱嘛,只管当军师就好。”
“好,那文件我一会儿看,你在那边要注意防护。”
周岐没回,手机砸在了柔软的床铺里,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双眼重重合上了。真冷啊,窗户开了吗,可室内怎麽安静得没有一丝风声。眼皮像有千钧重,头脑昏沉,看来是得好好休息了。汗水打湿了他後背,凉的。他从极浅的睡眠中醒来,嘴唇干得更是连一点微小的脸部动作都做不了,扯着疼。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多半发烧了。
像是意识到什麽,周岐坐了起来,手脚绵软地开了电脑,机械地把u盘里的一个个文件拖出来,放在了邮箱附件里,设置了定时发送。如果,他是说如果,他没办法回去,那这些东西也该重见天日。
这一通操作下来,他突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时方丘问他,为什麽这麽着急,抢着第一批就要去武汉。因为愧疚,不安。
他到底还是在拿那些肮脏的东西去交换自己的利益,而不是让光照进这些腐烂的角落里。他愧对这一身白衣,愧对病人。他们自知医疗不能动大手脚,所以选择像虫蚁般一点一点蚕食原本该用于医院行政丶後勤的各处资源。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却闷在心里。
他早该揭穿的,可他藏着私心。他想留住周大舌,留住这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与轨迹的人。
周大舌去世那段时间,周岐总是做噩梦。他梦到青面獠牙的神,告诉他,周岐,你留不住你爸,你做的那些腌臜事,早晚会报复到他身上的。他一次次惊醒,枕头一片濡湿。而後是漫长的,等待天亮。
清晨的光借窗帘缝隙四处伸展,天欲明。但他的眼底,为何还是不见手指的灰暗。
他又躺了回去,并在群里告知,自己有了初步症状。一时间心情又变得复杂起来,他不该最先倒下的,本是带着赎罪的心来了这里,却又不得不提前离开。周岐叹了一口气,手背探了探额头,滚烫滚烫的,万一...
爸的事情,还没有结果。
杨筱,她该会多伤心。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她会不会忘了他。想到这里,他猛地咳嗽了起来,喉咙处像有无数刀片划过,咳得胸腔都在嗡鸣。没办法了啊,纵使心有不甘,那又能如何。
于是认命般地合上了眼睛,倏尔又睁开,下床掏出了背包侧面收起的信纸。
周岐就着明亮的窗外,提笔写了起来。风从未关紧的玻璃窗边挤了进来,要把他桌上的信纸带走,挑选了会儿後,选择卷起那张写了半页的信纸,调皮地围着台灯转了圈,哗啦哗啦的。周岐擡手压住,风钻过他的手,散了些掌心里的汗意。
那半页,光是开头就写了好多遍。
他不知道要怎麽称呼杨筱,是亲爱的,可爱的,还是尊敬的杨筱?于是涂涂改改後,又誊抄了一遍。誊抄完时,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现在真是像极了小学生参加作文比赛,笨拙的,想要拿到杨筱心里的最高分。
再写几页吧,是思念太长。
慢慢的,信纸一张叠一张,天也变了色,像极了英雄牌的蓝黑墨水。他开了灯,暖黄的灯光落在纸上,映出些他的影子来,信里怎麽尽是些说不完道不尽的酸话。周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果然写在纸上的,和从嘴里说出来的,是两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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