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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传开了,那截路更是没人敢夜行。
过了几年,村里有个后生,叫李军,在镇上读初三,星期天返校晚了,磨蹭到天黑才动身。他年轻,念过书,对老辈的迷信说法嗤之以鼻。家里人劝他等明天天亮,他不听,揣了个手电筒就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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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依旧明晃晃的。他一路哼着歌,给自己壮胆。走到老坟山对面那段路时,歌哼不下去了。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手电光柱晃过去,只能照见一小圈白路,光圈外的黑暗,浓得像墨。
他不由得想起陈老四的事,心里有点毛,加快了脚步。
突然,手电光斑里,出现了一双鞋。
黑色的,老式的布鞋,绣着暗淡的花纹,沾着干泥巴,就那么摆在路正中间,鞋尖对着他。
李军心里“咯噔”一下,手电筒往上微微一抬。鞋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有人脱了鞋,整整齐齐摆在这里,人却不见了。
他头皮麻,站在原地,不敢过去。这荒山野岭,谁会把鞋脱在这儿?还摆得这么正?
他咳嗽一声,哑着嗓子问:“有人吗?”
没人回应。只有风掠过松针的尖啸。
他想起鬼故事里的情节,这东西,不能碰。他咬咬牙,学着老辈人可能用的法子,从路边折了根粗硬的松枝,远远地,想去把那鞋拨拉到路边深沟里去。
松枝尖眼看就要碰到鞋了,那两只鞋,却猛地往后一跳!
不是被拨动的,是自己跳开的,像是有看不见的脚穿着它们,敏捷地后退了一步,依旧整齐地摆在路中央,鞋尖直直地对着他。
李军“妈呀”一声,手电筒差点扔了,头根根直立。他再不敢有任何念头,转身就没命地往回跑,一直跑回村里,脸色白得像纸。
后来,又有几个人在不同时节遇到过怪事。夏夜里,路中央盘着一团“咝咝”冒凉气的雾,绕不开,走进去像掉进冰窟窿。秋收时,路上撒着崭新的纸钱,风一吹,打着旋往人身上贴,甩都甩不掉。还有人见过一顶破旧的、滴着血的轿子停在路心,四个轿夫低着头,看不清脸,轿帘缝里一片漆黑……
那截路,成了青石坳人心照不宣的禁忌。日子照样过,山依旧青,水依旧绿,苞谷熟了金黄一片,炊烟升起安稳平和。但所有人都知道,太阳落山后,那条灰白的肠子有一段是会打结的,里面缠着些说不清道不明、不属于活人世界的东西。它们不声不响,就那么存在着,用各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提醒着生者此路的归属。
再后来,镇上拨款,要拓宽这条土路,直通到村里,展什么乡村旅游。测量队来了,工人来了,机器轰隆隆开进来。
推土机最先作业的,就是老坟山对面那段。白日青天,机器轰鸣,人多势众,倒也没什么异样。
只是有一天,推土机清理靠乱葬岗的那边路基时,履带碾过一片松软的土坡,突然塌下去一大块,露出一个浅坑。坑里没有棺材,没有骸骨,只有几片朽烂的木头,以及一具扭曲的、蜷缩的黑色骨骸。那姿势极其怪异,像是被强行折断塞进去的,头骨所在的位置,正深深地埋在胯骨之下。
开推土机的是个外乡小伙,跳下来看稀奇,还拿铁棍拨弄了一下。
旁边跟活儿的老村长脸色顿时变了,猛地想起陈老四多年前那句语无伦次的胡话——“……咧嘴了……”
他立刻转身,招呼几个上年纪的村民,找来草席、香烛、纸钱。他们恭恭敬敬地把那具说不清年代、辨不出身份的扭曲骨骸收敛起来,在远离路线的向阳坡坎上,重新挖了个坑,小心翼翼地放入,掩上干净土,烧了纸,作了揖,口中念念有词,大抵是“无意冲撞,莫怪莫怪,早日生”之类。
新路修好了,宽阔平整,装了太阳能路灯,夜里也明晃晃的。车来车往,再没人遇到过鬼拦路。
故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偶尔,有晚归的村民,骑着摩托车从那段新路驶过。明明路灯雪亮,却会没来由地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脖颈后的汗毛立起,忍不住加大油门,更快地穿过那片区域。
他们不会回头去看。
路灯照射不到的、路旁深沉的黑暗里,或许依然存在着一些无法被水泥和沥青彻底封印的东西。它们沉默地潜伏在现代化的边缘,以某种亘古不变的姿态,凝视着飞驰而过的车灯,等待着下一个黑夜的降临,或是下一个疏忽的瞬间。
路可以拓宽,灯可以点亮,但有些东西,早已渗入泥土的深处,成为这片土地无法剥离的、冰冷而沉默的底色。它提醒着我们,在人所构建的秩序之外,始终存在着一些未被认知的、庞大的虚无,它们不言不语,却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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