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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沉重的宫门在身後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最後一丝声响。楚云瑶跟在父亲身後,行走在深宫漫长而寂寥的甬道上。宫灯幽暗,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投在冰冷的高墙之上,如同无声的鬼魅。每一步都踏在心上,沉闷的回响在死寂的宫苑中格外清晰。空气里弥漫着压抑,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块玉佩,温凉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支撑。
转过几重殿宇,前方豁然开阔。承运殿那巍峨的轮廓在沉沉的夜色中拔地而起,如同蛰伏的巨兽。汉白玉铺就的丹陛在宫灯的映照下,反射着惨白而冰冷的光泽。而就在那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九重玉阶之下,一个孤绝的身影正笔直地跪着。
明黄色的蟒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却已不复往日的尊贵与光鲜,沾染了尘土与夜露的湿痕。那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油尽灯枯般的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楚云瑶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尖锐的钝痛。她几乎是贪婪地望着那个背影,那个支撑了她整个年少时光丶此刻却仿佛随时会破碎的背影。
就在这时,那跪着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他并未回头,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僵硬,微微侧过脸。
宫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却只映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灰败。曾经意气风发的太子,此刻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干裂得翻起皮屑,眼下是浓重的丶几乎覆盖了半张脸的青黑阴影。那双总是蕴着星辰大海般的明亮眼眸,此刻深陷在眼窝里,空洞丶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绝望,如同两潭即将枯竭的死水。
宗泽誉的目光茫然地扫过楚云瑶的方向,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她,落在无尽的虚空里。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丶带着血腥气的喘息。
“瑶……儿?”一个极轻丶极飘忽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沙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带着浓重的不确定,仿佛来自遥远的梦境。他用力眨了眨几乎黏连在一起的眼睫,试图驱散眼前的迷雾,“我……我定是……又做梦了…
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呓语,充满了自我否定的悲凉。这三天三夜,他大概在无数次的恍惚中,都以为看到了她吧
楚云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直抵眼眶。她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一步步走上前,每一步都重逾千斤,在冰冷的金砖上留下无声的印记。她终于停在他身侧,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他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脸。
“殿下,”她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写好的祭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是我,云瑶。”
宗泽誉涣散的目光猛地一凝!他像是被这清晰的声音刺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丶死死地盯住她。那目光里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是惊愕,是狂喜,是巨大的痛苦,还有一丝被窥见狼狈的难堪。
“你……你怎麽来了?”他嘶哑地问,声音里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更多的却是惊疑不定。父皇?还是楚相?他不敢深想。
楚云瑶挺直了脊背,像一尊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她迎着他灼痛的目光,眼神却空洞地越过他,望向那森然紧闭的承运殿大门。她开始说话,声音平板无波,毫无起伏,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在机械地复述着刻入骨髓的指令:“父亲说……皇命不可违。”
“此乃关乎社稷安危丶边陲安宁之大事。”
“关外数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丶安居乐业,尽系于此。”
“儿女私情……儿女私情……”她重复着这最後四个字,那冰锥般的话语终于刺穿了所有的僞装,剧烈的疼痛从心底炸开,瞬间撕裂了她强装的平静。眼泪再也无法遏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地从那双空洞的眼中滚落,划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无声地砸在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不值一提!”她几乎是嘶喊出这最後四个字,声音带着泣血的破碎。
“够了!住口!”宗泽誉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带着极致的愤怒和绝望。他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这些冰冷的丶冠冕堂皇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剜着他的心!他挣扎着,试图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来,想要冲到她面前,让她停止这残忍的复述。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什麽。
然而,三天三夜水米未进,加上极致的悲愤和体力的枯竭,他的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根本不听使唤。支撑身体的膝盖猛地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重重扑倒!
“砰!”一声闷响,他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明黄的衣袍沾满了尘土,额头似乎撞到了什麽,一丝鲜红缓缓渗出,混着灰土,衬着他惨白的脸,显得格外刺目。他痛苦地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手臂却虚弱得不停颤抖。
楚云瑶那机械复述的话语戛然而止。看着他轰然倒下的身影,看着他额角刺目的鲜红,看着他挣扎中透出的脆弱与绝望……那被父亲灌输的“社稷为重”的堤坝,那强撑的最後一丝理智,瞬间被汹涌而来的丶无法抑制的心疼和痛苦彻底冲垮!
“泽誉——!”一声凄厉的丶带着哭腔的呼唤冲口而出,不再是疏离的“殿下”。所有的僞装丶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再也顾不得什麽宫规礼仪,什麽皇命威严,什麽“不值一提”的儿女私情!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猛地扑跪下去,纤细的身影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扑倒在宗泽誉的身边。
冰冷的金砖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膝盖,她却浑然不觉。颤抖的双手急切地丶却又小心翼翼地扶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试图将他从冰冷的地面搀扶起来。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顾忌地汹涌落下,滴落在他沾满尘土的脸颊上,滴落在他染血的额角,也滴落在他明黄色的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的丶绝望的湿痕。
她紧紧地抱住他,仿佛要将他从这无边的冰冷和绝望中拖拽出来,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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