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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无人,他走到近前,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查看。门后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门厅,靠墙摆着几张七扭八歪的长条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缠着花布头巾的男老师,似乎正因为什么事犯愁。
四目相对,李耗子转身要走,男老师手捏兰花指,扭着胯骨肘子迎上来,问:“你是来应聘写生模特的吧?不用不好意思,让我瞅一瞅你的条件。”
男老师尖声细语,动作活泼,随着话音,他围着李耗子转了起来,李耗子回好几回头,愣是看不见他。
男老师越转越兴奋,不住拍巴掌,“看看这五短身材,这满脸皱纹,这指甲盖里的黑泥,这困苦中带着小市民般狡黠的眼神,哎呀大叔,你长得可真考验学生们的绘画功底!就你了,赶紧脱衣服吧,还有十分钟学生们上课。”
李耗子赶紧捂衣服,道:“那个……大妹……大兄弟,我就是想进学校看看,是正经人。”
男老师忽然冷哼一声,眼角飘来轻蔑的眼神。“夸你几句你还拿把儿是不是?五百块钱一个小时,你干就干,不干就滚蛋!”
五百块钱一个小时,这可比成手瓦匠挣得还多,李耗子忽然改了主意。“那个……用脱光吗?”
男老师“噗呲”一笑,脸色羞红,“不用不用,学生们还都未成年呢,你光脱衣服就行。”
十分钟后,李耗子赤裸上身坐在画室前面的模特台上,男老师觉得他这个手机盒子很有创意,便让他双手端着手机盒子,以展现一种崭新与陈旧、圆润与方正、生命与静物的对比。李耗子不懂这些,满心只提醒自己千万要把盒子拿住。
模特台上挂着一张白布帘子,遮挡着李耗子。没多大一会儿,画室的门打开,学生们说说笑笑地走进来,男老师用他那种尖酸的声音维持秩序,之后又是椅子和画架挪动的声音,最后画室安静,男老师掀开布帘,宣布道:“同学们,今天是你们最后一堂写生课,老师给你们找来一位非常具有挑战性的模特,用你们的眼睛仔细观察,在他脏脏的外表下发现他的美。老师讲过,世界上任何一种东西都有它独到的美,拥有一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才能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你们就是明天的梵高、莫奈,是伊万·艾瓦佐夫斯基!”
学生们中突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男老师瞭她一眼,训斥道:“李迪你坐下!全班就你专业课最差,还就你事儿多,看你今天画不好我怎么收拾你!”
李耗子也呆住了。他万没想到,出狱之后父女第二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下。
李迪坐下,一声不响地拿起画笔,学生们不知情况,开始在画纸上定点描线,铅笔的“莎莎”声中,李耗子一层接一层地冒汗。男老师忽又兴奋起来,拍掌叫道:“同学们,请注意,这位专业模特身上发生了非常微妙的变化,要细心捕捉哦!”
接下来的时间,学生们埋头作画,男老师端着胳膊依次观察每个人的画板,不时摇头或者点头,偶尔还弯腰指点。将近一个小时,他来到最后一排的李迪身后,眉头忽然拧成一个疙瘩。“李迪,你给我站起来!你画的是什么?”
李迪站起来,挺直腰杆,一脸混不吝的表情。“报告老师,我在写生,画的是模特。”
老师粗暴地把画纸从画板上拽下来,当头举起来,“同学们,李迪说这是模特。你们帮老师看看是老师眼睛瞎还是她眼睛瞎呀?”
学生们齐刷刷回头,继而哄堂大笑——在李迪的画纸上,一只黑色的大耗子正扛着枪巡逻,画工倒是不错,可那显然不是模特。
老师把画纸拿回李迪的眼前,怒道:“李迪,你再给我说一遍你画的是什么!”
李迪昂着头,脸色铁青。“我画的就是模特,我用一双发现美的眼睛看见了这位专业模特的本质,他就是耗子,他姓李。”
男老师猛摔画纸,咆哮道:“李迪,你给我端正态度!你这么说话尊重我吗?尊重模特吗?再说,就你的家庭条件,你姥姥姥爷捡破烂省吃俭用供你学画,你对得起他们吗?眼瞅着就要高考了,你要是考不好将来靠什么养活自己,靠什么回报他们的养育之恩。是,我了解,你的成长环境导致你性格偏激,我理解你,可你不能光想你那个王八蛋的爹,不想想对你有恩的人吧?”
李耗子下意识动了一下,男老师眼神飞过去,“模特你坐好,其他同学继续画!李迪,你现在重新给我画!”
李迪坐下,泪珠大颗大颗地掠过脸颊,手里的铅笔重重落在画纸上,每一下都会折断笔尖。
终于,下课了。男老师回到模特台下,面对学生们说:“老师今天心情不好,下节课给你们点评吧。李迪你回去好好反思,想好了去办公室找我。下课!”
学生们有说有笑地收拾东西向外走,李迪埋着头在他们中间匆匆穿过。李耗子见状也顾不上回去换衣服,挤过人群把她拦在画室的门口,拘谨地捧出手机盒子。“闺女,你不是想要个手机嘛。爸给你买了,人家说这是最先进的,特别适合学生用。”
周围都是学生,听见这话整齐划一地愣了三秒,而后笑得前倾后仰。李耗子推开近处的学生,训斥道:“笑什么笑”,然后从盒子里拿出那个老年机,故意提高声调说:“你看,全新的。爸最懂这玩意儿了。”
笑声像海啸一样一阵盖过一阵,有人大喊:“李迪他爸现在不是专业杀人犯了,是专业模特。哈哈哈哈。女儿学画,画老子。她爸还是最懂手机的人,知道老年机是给学生用的。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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