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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厄人殃
听他们解释了许多,小商自觉紧张过度,却还是抓着晏清的手不放,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泛着湿意,映着晏清的身影。
“这般粘人,看来是肚子不饿,既然如此,今日这顿红烧肉便免了吧。”
“先生!”
小商立时松了手,两滴眼泪滚将出来,缀在脸上却全无半点感伤,只剩了三分嗔意。晏清揾去她眼角泪珠,起身笑道:“少不了你的红烧肉,莫说我不是苛待伤员之人,便是往日里,我也不曾短过你一口吃的。”
“可我喜欢吃的,先生也不曾由着我放开了吃过。”
“你喜欢的那些吃多了伤身,若是由着你吃,你怕是连路都跑不动。”
“那我现在也跑不动路,先生能不能暂且由着我一个月。”
听了这话,晏清又气又笑,伸指点了下她的鼻尖:“去了趟行宫旁的不见长进,胡搅蛮缠的本事倒精益不少。便是你自己不饿,也该想想你邹大哥,人家为了你从昨日戌时跑到现在,一路奔波下来怕是一粒米也不曾吃过。好生待着,我先去做饭。”
小商目送着晏清的背影隐进厨房,才想起方才他又提了一道邹大哥,转过身想要谢一句时,却发现邹默目光有些躲闪,只觉得有些好笑:“虽说圣人行善不留痕迹,可而今我已知晓了,邹大圣人连句谢谢都不愿领吗?”
“姑娘见笑了,默一介凡夫,何敢冒领圣人之名。况此行本就是默分内之事,如何当得起行善二字?”
“可邹大哥毕竟花了时间和精力,还吃了苦挨了饿,便是金兰之交,尽心至此也该当一声谢谢。”
“也好,那这声谢谢我便收下了,日后再有需要之处直说便是。”
见他神情恍惚,小商眨了眨眼睛,拈了粒味道清淡的果脯搁在他手上,颇为正式地打了个揖:“哪里用得到日后,眼下行宫起火之事便需邹大哥从中斡旋,小商在此先行谢过。”
“杨大哥,你晓得这件事朝廷会怎么处理吗?”
杨随捏着果脯思量片刻,答道:“不大确定。行宫起火乃朝廷大事,父皇与我皆做不得主,如何处置只能等明日早朝商议。不过贞元行宫本就有火厄之谶,兴许只是误打误撞应在了你身上。”
“火厄之谶,那是什么?”
他吐掉口中果核,握住装香露的瓷盒望桌上一拍,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勾栏说书人的架势。见他难得认真,小商也来了劲头,挺直脊背睁大眼睛,只等他开口说一段奇闻出来。奈何这说书人功夫实在不到家,只说了一句“十八年前”便没了下文,平白让她期待半晌。
若是先生来,断不会刚讲一句便忘了后面要说什么。不知这火厄之谶在当时影响如何,影响大的话先生应该会知道吧。
“十八年前,贞元山发生过一场地震。”
声音明朗平和,不是先生。小商猛一抬头,却见邹默浅浅一笑,递了把蜜饯在她手里,而后从容道:
“那场地震不大,只倒了几棵小树,不曾波及人和房子。但因为来得蹊跷,还是引发了不小的骚动。当时大国师卜了一卦,说是江西一带有大星降世,导致五岳双望同时发生地震,算是吉兆,无需担忧。然大星行迹未定,不知何时再有异动,为防大星紫气有所冲撞,贞元行宫从此被废,十数年来无人打理。”
“火厄之谶便是那时有的吗?”
“是,国师当时便说,大星至而行宫焚。”
小商身躯一震,又掉了几颗蜜饯在地上。按照邹大哥的说法,这大星之语,恐怕就应在她身上。
谶纬之语,常见于史册,学史时不晓得看过多少,起先还觉得奇特,见多了便发现都是一个调子。满纸天命天意,细看过去,皆在作朦胧虚笔,无一字落到实处。品出这点时,她也问过先生,得到的回复是:谶纬无用,然可惧。
见她愈发疑惑,先生取了副算筹,将六十四卦一一摆出,分别推了一番算书和卦书:“四象八卦,皆为辅助之物,若能用之得法,可推阴阳、演天地、知万物。奈何世有鲰生,或不通此道,或有利可图,尽做些虚妄之语愚弄世人,偶有言中,便以为才华盖世,此等才华,诚为天下人笑耳。”
“无用我已知了,只是可惧之处何在?”
“以英雄功业为时运,归黎民血泪于定命,解天下兴亡作历数。诸夏开疆三万载,出现过多少仁人志士,创下过多少丰功伟绩,生民性命所就之盛世,累累白骨所书之青史,方士仅用天命二字泯之,岂不可惧?”
从那以后,再见到谶语预言之类的文字,她都会付之一叹。史家言说天命,尚且不忘世道人心,今之庙堂诸公,张口气运闭口天数,全不见一计一策落到实处。为着一颗什么大星便舍了那样富丽的行宫,委实可笑之至。
只是可笑归可笑,当这等滑稽之事落到自己头上,也便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她生在江西,今年一十八岁,现在又因为取走玉衡箫烧了行宫,细想下来,处处皆同谶语相合。
“不必惊慌,大星乃是吉兆,若真应在你身上也是幸事一桩。”邹默下意识地去想握她的手,伸到一半发觉不妥又收了回去,极为生硬地转手拈了粒果脯,柔声道:“有这层渊源在,朝廷不仅不会治你的罪,还会给你封赏。”
“我不稀罕什么封赏,高帽子戴上去好看,压在头顶累的还是自己。”
闻言,邹默扶额低笑,杨随干脆笑出声来,敲了敲桌面调侃:“奇,朝廷封赏世人所欲也,你却只因为害怕劳心便避之不及。也不知你是真别无所求,还是不晓得朝廷封赏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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