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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算句人话。”
“先生!”
“怎么,许你说我这个写书的不晓事,不许我说你用词不当?”
“写书的又怎样,先生写完那套书都一年多了,说不定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晏清按上素舆扶手,深吸一口气道:“你现在点一篇出来,我背给你听,若是错了一个字,日后我管你叫先生。”
“哎呀,人家开个玩笑嘛。知道先生学贯古今满腹经纶,小女子才疏学浅一时冒犯,先生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人家计较了嘛。”
做学问,是先生吃饭以外又一件不容半点敷衍的事。平日里每一份功课,先生都会一字一句地批下来,莫说有别字之类的疏漏,便是有一个字写得潦草一些,整份功课都会被他打回去重做。
她小时候贪玩,做功课往往急躁,落到纸上的字也潦草不堪,十份功课往往要重做七八份。先生也是狠心,硬是掇了杌子坐在书房,眼看着她一边哭一边写,看的时候还要指指点点,动不动就是这里不对那里不对。
那时候唯一的安慰,应该就是做完功课,先生帮她按摩酸痛无比的手指和小臂吧。除此之外,先生也会在第二天准备一桌子好吃的,还会调整一番第二天的课程,竭力去找那个最适合的度。
这个最合适的度,他一找,便找了整整十年。一开始他还会用些寻常私塾的课本,后来逐渐开始自己选书,再往后干脆亲自编撰课本。打她十三岁起,所学功课除却文史之类需要记诵的科目,其余科目课本要么经由先生增删批注,要么直接由他亲笔书写。
她见过先生编撰课本的样子,案头地上,整整齐齐地摆上七八摞三尺多高的书,将他整个人团团围住。而他就端坐在书围中,筛选着每一条例证,斟酌着每一句用词,如此几个月下来,待那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书卷化作薄薄的几册,方能被交到她手里,成为她未来某门功课要用的课本。
用心至此,她却因为顶嘴便凭空怀疑,实在是不应该。虽说先生没有计较这些,却也让她有了几分歉疚。她拉住先生的手,看着他那件不带任何装饰的青衫,低喃:“先生是没有给自己带厚衣服吗,还是将自己的衣服给了奉书。”
“我不冷。”
见她依旧盯着自己,晏清无奈一笑:“这几日林州天气极好,我真的不冷。我能想起给你添衣服,又怎会忘了自己和奉书?你若实在放心不下,明天我们进城采购些衣物可好?”
“那明天先生可要早些叫我们起来。”
“犯不着叫了,今晚我们谁都睡不好。”
“啊?”
“此处距离最近的村子尚有二十多里,天黑之前我们赶不过去,所以今晚只能宿在野地,此其一。”
晏清说话的功夫,小商循着他的手指四下望了望,果然不见一点人烟。他们正处在一片空旷的田野,地上竖着零星几棵老树,其上不见一片树叶,只见光秃秃的枝桠。几粒暮星缀在秃枝间,背后是逐渐暗沉的紫蓝天幕。
夜幕将至,白日里见不得人的东西便开始蠢蠢欲动。
“左护法不肯善罢甘休,派人来追杀我们,此其二,对吗?”
“对,所以我们今夜便坐等他们前来。”
晏清将她推到最近的一棵树外围,自己走到树干旁敲了两敲,登时从树上掉了一地枝条。他挥了挥衣袖收拢这些枝条,竟直接堆出了一座小山。
他分出一小堆枝条,手指在枝条上轻点三下,便让一点橙黄的火苗亮了起来。这火烧得极好,不一会功夫,便从两寸来高的小火苗变成了一窜一尺高的熊熊篝火。
“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何事?”
晏清往火堆里添了把柴,抬头看向躺在一边的小商。为了她能更好的烤火,他和奉书合力把她挪到了地上,怕她着凉特意多垫了几层衣服,他还在旁边设了防风的阵法。
“他们坑骗百姓,为何要借谢闻的名头?谢闻一生都在江南为官,就算政绩斐然被百姓怀念至今,和林州也八杆子打不到一起。”
自小商听到谢闻老祖四个字起,她便开始思考他们选中谢闻的原因,可她毕竟对林州过往历史知之甚少,想了许久也不曾得出答案。先生虽对谢闻不感兴趣,却也极其了解谢闻平生,自己又来过林州多次,按说他应该知道原因所在。
晏清手上动作一顿,笑容里带了几分嘲讽。因为时明时暗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小商分不清他是冷嘲还是自嘲,只听到他轻声道:
“十三年前,林州还有另一批人借谢闻的名头为非作歹。那次闹得更大一些,几乎毁了整个林州。”
寒夜清笛
十三年前,林州贼人借鬼神之说叛乱一事,竟也和谢闻有关么?
小商撑着身子勉强坐起,不小心牵动了腿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见她坐起,晏清忙给她披了件裘衣,又挪过去细细检查了一遍她的小腿,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才放下心来,屈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
“先生,我这腿何时才能好啊。”
“早着呢,这才几天。好生养着便是,腿上发痒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哦。”
小商垂下头,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长这么大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虽说也享受了不少许久不曾享受的待遇,可那毕竟是在她受了伤的前提下。等她伤一好,先生又会恢复成克己守礼的样子,死活不肯跟她有任何多余肢体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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