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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物将军是从何处得来?”
“林州乡野,家家户户皆食此物。”
“四十万石官粮,老夫已悉数放出。至于此等情况,纯是因为底下官员阳奉阴违,老夫充其量也只能算失察之罪。”
“失察?失察到忘了上报灾情,失察到无视民生疾苦?”邹默从袖里摸出一块令牌,伸到孟贞元面前晃了两晃:“以孟刺史之能,想必早已猜出末将来意,不然也不会派人刺杀末将。可惜孟刺史眼光实在太差,既低看了末将,也高看了自家死士。”
孟贞元瞳孔猛地一扩,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物,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见他半晌不发一言,邹默将账册文书飞刀之类的证据一字排开,寒声道:
“这卷天象图,乃大国师亲手所绘,她看出了林州这场旱灾,更算出有人作法扰乱天象数月之久。”
“这本账册,是户部的林州官粮记录,这几本账册,是林州守军进了孟府,从火里抢出来的残册。经核验,有四十万石官粮下落不明。”
“这几册文书,是各大商户商议统一抬高粮价的合约书,上面盖着孟刺史的大印。”
“这柄飞刀,是民间一教派杀人灭口时所用,刀刃上,刻着你孟家的标识。对了,本将这里还有其他和这个教派有关的东西,比如——他们的粜粮记录。”
一件件证据说下来,邹默神情愈发冰冷起来,孟贞元脸色也逐渐开始灰败。邹默收起那些证据,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尽是寒霜:
“隐瞒灾情扰乱天象,私吞官粮暗杀钦差,勾结商贾哄抬粮价,妖言惑众鬼火烧仓,这些罪状,随便一条都够你满门抄斩。孟贞元,看看你身上那些东西,身为一方父母官,对待治下子民,你便是这等态度么?”
孟贞元极为迟缓地低下头,留出灰白的乱发,发丝中间尽是细碎的土末,看上去沧桑如雪中枯木。许久之后,他苦笑着说了一句,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若非形势所迫,谁不愿意做个好官?”
“老夫入仕十余载,一直想的都是上报朝廷下安黎庶,也曾为百姓做下不少实事。可是朝廷呢?在朝中之人眼里,升官要捐银,迁地要供奉,做事要打通各方关系,出新要倚仗一众重臣。”
“此等庙堂,想要有所作为留名青史,便只能先违背本心虚与委蛇。所谓君子三思,思危、思退、思变。这三思里,最重要的便是思变。为人处世,只有先学会变通,才能做得大事。想要安一方民生,先要让自己身处高位手握实权,在这之前,暂且苦一苦百姓又有何不可?”
“可你的所作所为,着实不像心怀苍生的样子。”邹默扣住剑柄,脸上多出一丝冷嘲,“本将活了二十一年,从不知官职大小与安民与否有何关系。纵论官职大小,你也是堂堂三品大员,牧一州之地,辖百万生灵。”
“身处此等高位,还要苦一苦百姓。本将只想问一句,在孟刺史心里,要做到何等官职,才能造福一方百姓?”
孟贞元无言许久,正当邹默以为他开始反思时,他突然抬起头来,脸上堆满冷笑:“邹将军背后有整个上将军府做后盾,自然不用同人左右周旋。老夫也只问一句,倘邹将军出身寒门,能否走到今日之高位?”
“笑话,旁人还能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草菅人命不成?贪了便是贪了,哪儿来那么多歪理?”杨随捡出那把飞刀,捏在手里转了几圈,刀锋不时划过孟贞元颈侧,引得他偏头躲了几次。
“人家便是承了祖荫,那也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立过战功,一步一步扎扎实实走到今天的,忠武将军这个位置他当之无愧。”
说着,杨随略一弯腰,笑着用刀柄敲了敲孟贞元的脊背:“可你不一样,你虽没有一个顶能干的老子,却有一副顶自欺的心肠,和一根颇能屈伸的脊梁。”
“照你方才说的,你能走到林州刺史这个位置,纯是因为捐银供奉,打通关系倚仗重臣,同你自身才能没有半点关系。不过也是,你唯一的才能便是苦一苦百姓,坑人钱银之事信手拈来,救灾安民之策半点也无。”
“不过你说了这么多,倒是有一点让本宫有了兴趣。本宫想知道,你都打通了谁的关系,又倚仗了哪个重臣。横竖你已经是满门抄斩的重罪了,你倚仗的那些重臣没一个保得住你,临时之前能拉一个是一个,断头台上也好不孤单。”
“此外本宫虽不是钦差,却也能在邹将军那里说得上话。这份名单若是说的好了,不说旁的,给你留个全尸寻块好地总能做到,本宫若是高兴了,想法子让你老孟家留个后也未尝不可。”
“在本宫眼里,这笔买卖相当合算,却不知孟刺史意下如何?说与不说,孟刺史自己掂量。”
碎玉沉沙
“呵,诈供这等小儿伎俩,哄几个毛头小子尚算可行,拿来说与老夫,是否太过傲慢?”孟贞元接连笑了几声,抖落一地土渣木屑:“老夫虽远离帝京,却也知道九皇子从不干涉朝政,手上没有半点实权。”
“如此一个整日斗鸡走狗的太平皇子,说要给孟家留下活口,还要让那些高官给老夫陪葬,真可谓大言欺人。纵观朝廷上下,有几个为官之人不似老夫这般?满朝文武皆是如此,老夫又罪在何处?”
“老夫不过运气差些,碰上这场多年不遇的旱灾,又碰上两个身后有高人的毛头小子,才会受今日这等奇耻大辱。”
说着说着,他突然止了嗤笑,用两只浑浊不堪的眼睛盯住杨随:“九皇子若真想要这份名单,老夫也不是不能开出。只是这份名单里,头一个要写的,便是当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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