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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他应允,小商立马开始埋头画图,及至第二日下午,近十张改好的图样被送到晏清案头。晏清扫了眼纸上潦草的字迹,又瞥了眼她泛青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先给我回去补眠。”
“哦,就知道先生说话不算话。”
“我几时说话不算话了,难道不是你失信在先?不许你熬夜你倒好,直接一宿没睡是吧。”
“也没一宿没睡……中间还是眯了一个时辰的。再说了,先生说的是尽早看完不许熬夜,也没说不许我画图的时候熬夜啊。”
晏清把笔一扣,瞪了她一眼,见她又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不由得心头一软,抚了下她的头顶,柔声道:“先回去休息,醒了便把话本给你,好吗?”
先生声音极为好听,像日头底下的河沙,搓在手里仿佛轻灵柔缓的流水,却又比流水多了一份暖意、一份酥感。流水之类,过去便过去了,去得干干净净,也不会让人惦念。可河沙不同,它偏要一点一点厮磨着你的掌心,还要留些许沙粒勾着你再次伸手。
尤其是当他压低声音问话,那感觉,就像有片羽毛搔着双耳,轻易便能让人软在原地。一直到走进房间,小商耳边都似乎还响着他的声音。
明明小时候不这样啊,那时虽觉得他声音好听,却不曾有过眩晕之感。真不知是他声音变了,还是她耳朵出了问题。
算了,先生说过,遇事不决,顺其自然就好。小商躺到床上,迫着自己不去想任何事。因为实在困得厉害,一眨眼功夫她便进入了梦乡。
难得地,这次她竟梦见了先生,且不是平素里或捧卷或抚琴的清隽模样,而是披散着头发横卧榻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同样披头散发的她。两人十指相扣,青丝相绕,浑似一对交颈鸳鸯。
她偎在先生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呼吸,只求这一刻能持续到永远。一觉醒来,枕边不见先生踪迹,只见一叠排列整齐的《天涯剑客》。
那个场景,对她来说,怕是这辈子都只能是一场梦吧。先生严整半生,又怎会有那般放浪的举动?她做这种绮梦,分明是玷污了先生。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梦里,她是欢喜的,醒来,她心里又空落落的。她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做这种梦,大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只是即便在白日里,她也不曾想过与他如此亲近,或是说,根本不敢想如此亲近。
她晃了晃脑袋,拿起一册话本。单看纸张,这些话本应该都有年头了,也不知邹大哥几时写的话本,居然在库房里放到了现在。
打开一看,是她熟悉的调调,一板一眼的文字,僵得好似深冬时节凝滞的溪水。她耐着性子翻了十几页,终于看到了些许起色,虽说仍称不上文辞华美,好歹也算得平实古拙,结合跌宕起伏的剧情,倒也让她看得入了迷。
如邹大哥所言,这部话本从头到尾只着重讲了一个人物——一位武艺高强为人豪爽的侠客。
那侠客无甚青云之志,只有一个听故事的癖好,一直想创作一部惊世话本。他带着一柄剑一壶酒行走江湖,十几年来攒下不少故事,正当他准备动笔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只得抱着携带多年的玉砚继续游荡。
几册书看下来,她对这位侠客极为欣赏,甚至还觉得,世上真存在过这样一位洒脱旷达的侠客。
不过看到最后两卷,书中侠客竟去了京城。在京城他应下救命恩人的邀请,成为一名六岁小童的剑术师父。那小童本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在他的影响下,逐渐变得活泼开朗起来,甚至也迷上了听故事看话本,还会把看来的话本讲给师父听。
这么相处下来,小童会长成跟他一样开朗豁达的人吧。
她怀着期待打开最后一册。这册书里,侠客带着小童去了战场,战场情况危急万分,武功高强如侠客,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绝境。
没关系,按照一般话本的套路,后面一定会有援军,侠客一定会安然无恙。怀着这样的信念,小商掀开下一页,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空白,再翻一页,竟然已经到了封底。
断章绝路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小商便跑去敲邹默的门,谁曾想他已去了城外,让她扑了个空。无奈之下,她只得转身去找杨随。
“谁呀?”
“小商。”
“稍等!”
等了一盏茶功夫,厢房门终于打开,一个随从将她迎进房间,又递给她一杯冷热适宜的茶。房里飘着一股极淡的饭菜香,看样子杨大哥刚起床不久,倒是她来得不是时候。
“找我什么事?”
“是这样的,杨大哥,你知道邹大哥那部《天涯剑客》吧。我刚刚找他,他不在,只好来问你。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他写到一半不写了,你知道后面的情节是什么吗?我昨天看完想了一宿,哪有写话本断在最关键的地方的?”
砰的一声,一只茶杯落地,瓷片茶汤溅出几尺。杨随跳将起来,惊问:“你居然看了那部书?还差点问了他结局?”
“那书,有什么特别的吗?”
见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杨随揉了揉太阳穴,走过来把她往里推了一丈,又拉了条新杌子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写不下去所以不写了,后面的情节就是剑客死了,旁的都别问了,成么?今天得亏是代辞不在,不然不晓得他要怎么糟心。”
“哪有这么随便的啊?前面铺垫那么多,后面就打一次仗就死了?而且这不就是一部话本吗,邹大哥都搁笔几年了,怎么可能还会糟心?杨大哥,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你不说我等下问邹大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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