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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的“彩排”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对于陈天纵而言,却像是完成了一场至关重要的仪式。当他迈着那特有的、略显浮夸的摇晃步伐,真正走向宴客厅那扇敞开的、流淌出光与喧嚣的大门时,他已彻底将“陈天纵”本尊锁入心湖深处,浮于表面的,唯有那层精心打磨的“纨绔”面具。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形的刀刃上。周遭的一切——夜风中摇曳的花影,廊下垂侍立的仆役,远处府墙外隐约传来的更漏声——都在他【识境·观照】的感知中被放大、解析。这些细微的信息流与他此刻扮演的角色格格不入,却被他以强大的精神力强行压制,只让那符合“人设”的感官反馈主导着身体。
越靠近,宴客厅内的声浪便愈清晰。丝竹管弦奏着靡靡之音,觥筹交错间是虚伪的寒暄与试探,无数道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名为“世俗”的洪流。他能“听”到其中夹杂着对他,对镇远侯府未来的种种揣测,轻蔑有之,同情有之,更多的则是冷眼旁观的算计。
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入那光怪陆离的殿堂门槛时,那道如同淬毒针刺般的目光,精准无误地锁定了他。
是张恒。
甚至无需用眼去看,陈天纵便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目光中蕴含的恶意——那是猎手看到期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踏入陷阱时的兴奋与残忍。他仿佛能“听”到张恒心中那迫不及待的狞笑,以及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蓄谋已久的刁难。
时机抓得真准。在他甫一现身,心神似乎最容易被外界影响的那一刻。
陈天纵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无人能察,却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种被这尖锐目光“刺”到的效果。他脸上那惫懒而略显乖张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掠过一丝混合着畏缩、慌乱与强自镇定的复杂神色。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张恒视线的方向,目光游移着,仿佛无处安放,最终飘忽地落在地面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像个做错了事又被当场抓包的孩子,却又倔强地抿紧了唇,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在袖中悄然蜷缩的手指,将他那份“外强中干”的虚弱与紧张,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甚至还“配合”地、“踉跄”了一下,仿佛是被那并不存在的门槛绊到了脚尖,身体一个轻微的摇晃,才“勉强”稳住身形,真正踏入了宴客厅之内。
这一连串的反应,行云流水,毫无表演痕迹,完全就是一个内心虚弱、试图以荒唐掩饰不安的“病人”,在骤然面对强大外部压力时的本能表现。
“嗡——”
就在他身形踏入厅内的刹那,原本喧闹的大厅,声音陡然降低了一个八度。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瞬间扼住了大部分人的喉咙。
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将他钉在了原地。
好奇的,审视的,幸灾乐祸的,冷漠的,间或夹杂着一两道真正带着关切的……这些目光如有实质,在他身上扫视、停留、剖析。他感受到了父母席位上投来的、混合着深深担忧与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期盼的目光,陈啸天身躯挺直如松,但放在案下的手定然已紧握成拳;柳氏脸上强撑着笑意,眼角却已微微泛红。
他刻意忽略了这份来自亲情的牵绊,反而像是被案几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吸引了注意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把鎏金酒壶,眼中流露出一种与其“初愈”身份极不相符的、过于直白的渴望与贪婪,甚至还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这细微的动作,落在那些一直密切关注他的人眼中,无疑坐实了他“沉溺酒色”的倾向。
他看到了张恒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讥讽与跃跃欲试。张恒并未立刻难,只是好整以暇地摇着手中的折扇,嘴角噙着一抹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似乎在欣赏着猎物入场后的惶恐与无助。
与此同时,陈天纵那远常人的精神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清晰地捕捉到了暗处几道隐晦却强大的精神力波动。这些波动来自不同的方向,有的属于皇室暗卫,有的来自某些高门大阀带来的供奉,它们如同冰冷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察着他的气息、他的精神状态,评估着他这“新形象”背后可能隐藏的价值与威胁。
所有的视线,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期待与恶意,都在他踏入这宴客厅的这一刻,完成了汇聚。
陈天纵在心中冷冷一笑,那笑意冰寒刺骨,与外表所呈现的慌乱畏缩截然相反。
舞台的灯光已然聚焦,最关键的配角已迫不及待,观众们也已就位。
那么,便让这场由他亲自编写、导演并主演的“纨绔”大戏,正式拉开帷幕吧。
他仿佛是被这凝滞的气氛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又像是终于抵抗不住美酒的诱惑,用一种略显急切、却又故作随意的、带着几分笨拙的姿态,伸手抓向了桌上那只白玉酒杯。他的动作甚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颤抖,杯中的酒液微微晃荡,在灯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杯壁时——
“咳。”
一声清晰的、带着毫不掩饰恶意的轻咳,自张恒的方向响起。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张恒终于不再等待,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扇骨轻轻敲击着掌心,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大半个宴客厅的人听清:
“哟,这不是咱们的陈大少爷吗?怎么,躲了六年清静,如今总算舍得出来见见光了?”
话音落下,满场目光再次聚焦,空气中的压力陡增。
陈天纵抓向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吓到了一般,猛地缩回手,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抬起头,眼神慌乱地看向张恒的方向,嘴唇嗫嚅着,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
惊雷,已在天际酝酿。
风暴,即将席卷这座灯火通明的牢笼。
而他,这个在世人眼中刚刚爬出泥潭、却又即将坠入另一个深渊的“纨绔”,正立于风暴的最中心。
他微微垂眸,掩去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如同深渊般的冷冽锋芒。
宴会将启。
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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