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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年初一的晚上,蒋宁屿去卫生间时,听到了隔壁爸爸蒋言彰和妈妈宋郁芝正在吵架。
那声音隔着虚掩的门传出来,一字不落地钻进了蒋宁屿的耳朵里。
短短几步路他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宋郁芝想明天下午带蒋天炀回娘家,让蒋言彰带着蒋宁屿留在家里,但蒋言彰却说自己单位有事要忙,让宋郁芝把蒋宁屿一起带回娘家。
“天炀会怎麽跟我闹你不知道吗,”宋郁芝语气不悦,“火车上人本来就多,乌泱泱的,带着宁屿过去他一路上都不会消停。而且好不容易一年就回这一次,他一甩脸子,我爸妈那边一大家子人,今年都不要想过个好年了。”
“你不领养个小的回来他什麽事都没有,当初我不同意领回来,你非要领,怪谁呢。”蒋言彰的语气里透着事不关己的不耐烦,“既然人是你领回来的,就不要一遇到事情就让别人……”
他话还没说完,宋郁芝的音调忽然拔高了,打断他:“怪谁,你说怪谁!当初再要一个孩子是你提的,後来孩子没了也是你逼我打的,要不是为了保住你的官职我怎麽会打掉自己的孩子!现在你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了,觉得这孩子领养回来没你一点事……”
类似的争吵蒋宁屿听过不止一次,他脚步匆匆地路过那扇虚掩的门,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试图把争吵声隔绝在门外,但它们还是断断续续地顺着门缝钻进来。
次日吃早饭时,蒋言彰已经不在家里了,而宋郁芝的眼皮仍有些哭过的红肿。但她显然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神色如常地告诉蒋天炀和蒋宁屿,下午要去姥姥家,让他们上午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蒋天炀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手里的勺子重重扔到盘子上,发出了“梆”的一声响。
在他爆发之前,蒋宁屿擡起头,看着宋郁芝问:“妈妈,我可以不去吗?”
宋郁芝的眼神已经瞪向了旁边的蒋天炀,闻言愣了一下,转而看向蒋宁屿:“怎麽了?”
“我想去找朋友玩,”蒋宁屿垂下眼睛说,“都说好了的。”
蒋天炀未来得及爆发的怒火平息下来,改成了阴阳怪气:“是不是那个给你打电话的女的?”
蒋宁屿没理他,只是看着宋郁芝。
没人知道沉默的半分钟里宋郁芝在想什麽,总之半分钟後她笑了笑,说行啊,那你去吧。
“去找朋友玩”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蒋宁屿不止用过这一次。
上次蒋天炀过生日,原本宋郁芝打算带着他跟蒋宁屿去省城的游乐场玩,但蒋天炀闹着不想跟蒋宁屿一起去,那次蒋宁屿就用了这个借口。
其实蒋宁屿没什麽朋友,关于他被领养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不止小区内部,就连学校里面都被蒋天炀传得人尽皆知。
蒋宁屿那天是想去自己原本待的那家福利院的,他来这个家里四年了,有了爸爸妈妈和哥哥,但是他常常觉得很孤独,想念福利院里对自己很好的周阿姨——蒋宁屿是她最喜欢的小孩子,她常常私下里把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好东西拿给蒋宁屿一个人吃,他还很想念福利院跟自己一起玩的那些小夥伴,虽然在那里也常常发生大孩子抱团欺负小孩子的事情。
但他来蒋家太久了,来的时候又太小了,记不清一路走来的路。从公交车上下来後他就一直在凭着感觉往前走,不知怎麽就走到了临江镇,等到跌到路边那个坑里时,他已经走了很长时间,疲惫到浑身酸痛,扭伤的脚腕又让他动弹不得。
他一度以为他会死在那个坑里——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但他却被江潺救了回去。
也不知是因为蒋宁屿主动解决了问题,避免了家中新一轮风暴,还是因为心中有愧,下午宋郁芝不仅给蒋宁屿打了车,还让他提了两袋别人送给蒋言彰的礼品。
“我可以拿点水果去吗?”蒋宁屿难得提要求,而蒋天炀也沉浸在要自己跟妈妈回姥姥家的快乐中,难得地没有暴跳如雷。
“可以啊。”宋郁芝帮他把桌上的水果装到提兜里,递给他时说,“路上注意安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蒋宁屿接过水果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妈妈”。
从车上下来,蒋宁屿在村子的路口遇见了江潺和姥姥。
江潺终于穿上了姥姥给她做的那件红色斗篷,帽子和袖子周围有一圈柔软的白毛。
冬日里寒气肃杀,树木是衰败的,土地泛着颓然的黄,她裹在鲜红色的斗篷里,远远看去像一束生机勃勃的红梅。
“蒋宁屿,新年好!”江潺远远地朝他招手。
走近了,蒋宁屿看到江潺手里捏着一个小盒子,走得蹦蹦跳跳的。
“是我爸爸妈妈给我寄的,”江潺的语气透着骄傲,像电话里一样轻盈而轻快,把小盒子给他看,“你看这个,叫i-p-o-d,”她不知道怎麽读,就把字母一个一个读了出来,“我爸爸在信上说,国外现在都用这个,已经不用随身听了。”
“你爸爸妈妈在国外吗?”蒋宁屿问。
“嗯,”江潺点了点头,“他们是摄影师,会去很多国家,经常在非洲拍野生动物。你知道非洲在哪儿吗,好远的,要坐飞机飞十几个小时……”
江潺给蒋宁屿讲了一路她父母的事情,到家之後,她忽然想起来:“对了,电话里说要给你看一个好东西来着,你猜是什麽?”
蒋宁屿猜不出来,江潺跑到隔壁荫房,把那个石榴罐子取了回来。
“又上了好几层漆,现在已经干透了。”江潺捏着盖子上面的石榴蒂,打开给蒋宁屿看里面——它里面涂上了红色的漆,和外面石榴皮的红相互映衬,漂亮极了。
蒋宁屿想伸手触摸石榴罐子,但靠近了指尖又忍不住往回缩,上次过敏的经历让他一听到“漆”这个字就从骨头缝里发痒。
“没关系,”江潺笑着说,“生漆干透了就不会让人过敏了。”
蒋宁屿把那石榴罐子接了过来,转动着看着它。“它会坏吗?”他好奇地问。
“当然不会啊!”江潺说,“‘生漆入土,千年不腐’这话听过吗?大漆是永恒的。”
蒋宁屿看着罐子,也看着江潺,他觉得江潺说这话时,眼睛里有一种奇异的丶沉静的光在流动,跟石榴罐子里大漆泛出的光很像。
晚上,工作坊里的人都过来一起吃火锅。
一整个下午,江潺和蒋宁屿都在帮姥姥洗菜丶切菜丶准备食材。
“多亏你今天过来,”江潺对蒋宁屿说,“再晚一天,你就赶不上吃火锅了。”
那语气让蒋宁屿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因为太孤独没人要才过来的,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来吃火锅的。
工作坊里的炉子烧得很旺,炉壁几乎泛着红,锅里沸腾的汤底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色的水蒸气从锅边往四面八方溢。
十几个人分别围坐在两个炉子边,姥姥把肉切得薄薄的,倒进去几秒钟就熟透了,然後迅速被一抢而光。大片的肉蘸着调好的麻酱,顺着嗓子滑落食道,胃里顿时暖和充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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