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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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第2页）

他理解我的非人性，甚至崇拜这种非人性，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与其说是情欲，不如说是两个异类在虚无宇宙中相互确认存在的仪式，它冰冷而扭曲，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纯粹感。

然而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对我産生了意想不到的影响。

外界的纷繁刺激被骤然切断，我这面“镜子”，失去了外部光源，只能反射维克多一人，以及庄园内部静止的景象。

起初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我不再需要算计，不再需要僞装，内心那些光暗交织的冲突仿佛渐渐平息。

我长时间地坐在落地窗前，看着四季更叠，花开花落，我阅读那些纯粹的哲学和诗歌，弹奏不具任何目的性的音乐，我的气质变得越来越空灵，越来越透明，那种曾经尖锐的邪气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之美。

维克多对此欣喜若狂，认为这是我“神性”本质的进一步显现。

他更加细心地呵护我，如同呵护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

但与此同时，我的身体却开始出现明显的衰败，精力迅速消退，容易感到疲惫，脸色越来越苍白，偶尔会毫无征兆地晕厥。

庄园的医生检查不出任何器质性病变，所有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但我的生命力却像沙漏中的细沙，不可逆转地流逝。

我明白发生了什麽。

我这具由“模仿”和“映照”而存在的身体，其能量来源是外界的情感与意识洪流，如今能量源被切断，仅靠维克多一人提供的高度同质化的“关注”和“爱欲”，根本无法维持我的存在。

就像一株需要复杂生态系统滋养的奇异植物，被移入无菌温室後，虽然暂时避免了风雨，却会因为缺乏必要的共生菌和微量元素而慢慢枯萎。

在生命缓慢流逝的过程中，我的意识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我回顾自己短暂却跌宕的“一生”，从幼儿时期的被发现，到青少年被保护在无菌环境，再到卷入Q国的权力斗争，深入黑暗世界，最後被维克多禁锢在这爱的牢笼里。

我清晰地认识到，我从未真正理解过“人类”，他们的道德观丶情感模式丶社会结构，于我而言就像一本用陌生文字写就的天书，我可以模仿字句，却无法理解其含义。

无论是沈克的权谋丶艾略特的崇拜，还是维克多的爱恋，本质上都是人类基于自身认知的投射，他们爱的丶怕的丶利用的，都是他们想象中的“我”，而非我本身。

我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他们的欲望丶恐惧和幻想，但我空无一物，我无法理解善，也无法理解恶，无法体会爱，也无法体会恨，我与人类的智慧与道德，从根本上格格不入，我们之间隔着物种的鸿沟，比人类与昆虫的距离还要遥远。

维克多认为我是同类，或许是对的，我们都是孤独的异类，但不同的是，他的孤独源于超越常人的能力和认知，而我的孤独，源于本质上的虚无。

深秋的一个午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我坐在惯常的靠窗位置，身上盖着维克多送的柔软的羊绒毯。

窗外，最後几片金色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落。

维克多坐在我对面，正在低声读着一本关于宇宙熵增理论的书籍。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试图用理性秩序安抚存在的焦虑的调子。

我感到一种极致的疲惫。

不是想睡，而是某种更根本的东西正在抽离。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维克多的声音变得遥远，像隔着厚厚的玻璃。

我擡起手，看着阳光穿透我近乎透明的手指。

没有恐惧，没有遗憾，只有一种使命终结般的平静。

维克多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他停下阅读，擡头看向我。

他的眼神从专注，变为疑惑，然後是逐渐蔓延的恐慌。

“魏音？”他轻声呼唤我道。

我对他露出了最後一个笑，纯净如初雪，空洞如镜面。

然後，我的身体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雪，开始从边缘泛起微光，变得模糊丶稀薄。

没有痛苦，没有声响，只是静静地丶不可逆转地消散，像一缕轻烟，融入了午後的光柱之中。

维克多猛地扑过来，试图抓住什麽，但他的手指只穿过了逐渐黯淡的光影，触碰到的，只有空气中微凉的馀温和他那张昂贵地毯的绒毛。

毯子滑落在地，上面空空如也。

曾经名为魏音的容器，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物理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窗外世界依旧运转，人类继续着他们的爱恨情仇，对那个曾短暂映照过他们光怪陆离世界的镜子，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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