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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
暮色将近时,白墙黛瓦的李家宅邸里掌了灯,黄色光晕混着天边渐冷的晚霞杂色了院子里的紫薇树和南天竹。
宗祠百年祭祀日近,主家宾客往来众多,加之外面陆陆续续送来的菜品、香蜡、糕点,熙熙攘攘门庭若市。
偏厅内待客的女主人斯文简练,身后的表嫂喁喁之语喋喋不休,拉扯家长里短,诉诸多少不易,想为儿子请行方便。
文曦只是分心略听着。
外头汽车的声音开进庭院,停在窗外探枝伸长的橙色凌霄花下,喇叭状的花朵随着气流晃动,“啪嚓”一声落在了车头。
文曦恰时侧头,望向庭荫树遮蔽的窗格外半开的副驾车门,其间落下一只着酪乳色绑带高跟的脚轻巧地踩在青石上。
“舟渡回来了,”她终于有由头打断了对方的话。
“先一起用了晚饭,再慢慢说吧。”
表嫂尴尬住了口,随她的目光,远远瞧见窗外游廊并肩的男女。
高大的男人握着身侧姑娘的手腕,将人紧带在身边低头同她说话,又有所感地望过来,示意地朝这边点头。
表嫂多嘴一问:“舟渡带女朋友回来了?”
文曦淡淡一眼瞥过去:“那是老二女儿。”
表嫂登时才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哦、哦,是小猫儿啊。”
李家是暨溪大户,祖上就在长江摆渡拉客送货,八九十年代在李浦升的手上成立万鲸航运物流公司,正式转型专做国内的长江和沿海水上货运,后又开始做国际集装箱班轮运输。
他与汪敏君夫妇膝下两子,长子李浚川早年承了家业,娶文曦生李舟渡,是如今接班万鲸的掌舵人。
小儿子李浮景毕业后到国外拓展国际航线,遇到当地的华人姑娘凌薇,对其一见倾心。
等到家人终于见到那姑娘,已经是结了婚大着肚子带回家里待产。
父母溺爱幼子,他这样任性妄为倒也没说一句不好,只是那一胎保得艰难,七个月时医院监测胎里状况不好,只能提前剖腹,落生了一个女儿。
才四斤多的小东西,家人都没见到一面,先进了保温箱,插着呼吸机过了满月。
好容易熬出了院,又夜夜惊啼,发烧呕吐,带着长辈日日悬心。
那时有相熟的风水先生来家里相看,说是孩子八字太轻,怕压不住命,不如起个小一些的名字好养活大。
李浦升闻言,且说,那就当家里多养了个小猫小狗吧。
猫又名狸奴。去了不适合放在正名里的“奴”字,最后上户口登记的大名就是李狸。
私下,大家都喊她小猫儿。
李浮景夫妇常年驻外,留下李狸在爷爷奶奶的膝下长大。
也是从她出生那年开始,李浦升慢慢退下一线含饴弄孙,带着为子孙还富积福的想法,回乡捐资铺路、修桥、办学。
等小猫儿五岁时,斥资又捐建了康养院,还有老年食堂。
李狸那些年在暨溪长大,她人如其名长得确实跟小猫似的讨喜,小小的脸,大大的眼睛,皮肤白浸浸的,被老两口当个宝珠似的捧在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份偏疼连亲孙子李舟渡都比不上。
直到头些年李浦升因病过身,李狸又在外面读书,暨溪这边认得她的人就愈发少了。
晚间的饭席,李狸并没有去前头露面。
她自己留在西厢,舒舒服服泡了澡,起身套着浴袍,拿毛巾拧着湿漉漉的发尾往窗边去。
推开木雕的花窗通开初夏夜晚清透的空气,门前漆黑的池塘倒映着游廊上连排仿古的灯笼,前头还隐隐传来吃饭喝酒的哄闹。
手边小桌案上摆着不知何时送进来的几碟清口小菜还有一碗微甜的芡实莲藕汤。
陪所有人吃到尽兴已是深夜,李舟渡送走所有宾客,看着宅子落下了锁。
沿着廊庑散到正房门前,天井当中摆着一米多宽的矮陶瓷缸,里面栽着两支荷花,水下游动着红白的锦鲤。
他略有酒意,伸手拨着缸内的清水,引得几条鱼浮到水面翕张着嘴巴上前乞食。
屋里灯光大亮,他听汪敏君问:“桐芝今天怎么一直缠着你说悄悄话?”
文曦徐徐放下手里的茶盏,并没有打算瞒着:“她儿子卓康刚到的地中海那边,说是在船上跟二副闹了些矛盾。桐芝说自己身体不好,又心疼孩子没出过远门,便想先找人替下来,先回来待一待,回头再重新安排。”
汪敏君脸色就不太好。
汪卓康是自家侄孙,当时找工作求到她面前也是把胸脯拍得震天响,说是能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她才难得为自家人开个口。
然而他这头一遭跟船,就挑肥拣瘦,要半途而废了。
文曦处理惯了这些事,对婆婆并不避讳:“浚川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这点小事我不打算叫他为难。要么卓康自己按公司章程,按流程打申请辞职。”
“要么他能捱上几个月,就等回航上岸了再叫来家里亲眼看看。是桐芝自作主张还则罢了,要是卓康自己没定性吃不了苦,那就不再用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颔首:“很好。你有数就好。”
李舟渡等里面谈完,才慢条斯理踏上台阶,打起竹帘往屋内去。
进门第一眼就看到竹簟上穿着睡裙曲着长腿,偎在汪敏君身侧玩着手机的李狸。
她干了大半的长发晾在背后,半盏清茶撂在手边,屋里的事不曾分神多听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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