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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弹好似长了眼睛,全都扑向那些拥挤的商业区,人们完全失去理智,潮水般向城外跑去,城门口堆着成山的尸体,大多是被后面的同胞践踏而死。
炮弹声后,重庆成了一片火海,火焰夹杂着烟雾,忽悠着直冲云霄,火龙四处翻滚作乱,渐渐拔高了身体,似乎连远处的群山都吞没了。
没有被炸死的人们又一次经过浩劫,消防设施太落后,对这个燃烧的城市来说只是杯水车薪,重庆市区建筑以竹木结构为主,一烧起来就火势凶猛,人们有的被陷在火墙后面,根本无法逃脱,有的活活被烟呛死,无数人在火海里痛苦地翻滚,在诅咒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把孩子们交给常妈,许复又跑了出去,成城跟着他跑了出来,许复眼睛血红,“给我回去呆着!”
成城倔强地挺着胸膛,“我要去帮忙!”
许复掉头就跑,碰到一队人抬着担架走来,许复连忙把成城的眼睛捂住,成城拼命挣开了,见担架上的人肚子破了,满身是血,肠子全都流了出来。他握紧了拳头,对许复说:“许叔叔,你放心,我不怕!”
他们参加了紧急救护队,一边躲避着火苗,一边搜寻受伤的人,许复找了条毛巾沾上水捂到自己和成城的口鼻上,到燃得噼啪作响的房屋,到街道上的瓦砾堆里找幸存者,大家都拧着眉,沉默着一趟趟来回奔走。
两天的空袭后,人们在废墟瓦砾上默默流泪,这原来的家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哪里还找得到家的气息。人们陆续疏散迁徙离开重庆,接下来的日子,是许复一生中最辛苦的时候,天气溽热,堆积如山的尸体无法久放,国民政府组织大批人手去埋人,许复负责带一批人从废墟瓦砾里清理出尸体,他和同事们不知道清理了多少具尸体出来,大家开始看到烧焦的人形还会撇过脸去,过了两天,大家已经完全麻木了,连看到一家大小活活被屋顶压住又被火焖熟的情景都只呆了一会,仍是继续埋头做事。
一堆堆尸体被掩埋,一车车瓦砾被清走,一双双眼睛被愤怒点燃,之后,国旗又高高飘扬在这个被摧毁近一半的城市。
滔滔江水,载着沉重的心事,浮浮沉沉而去。
当阿虎带着一个兄弟千辛万苦找到许复,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这个哪里是那挺拔俊朗,经常一脸阳光的男子,他瘦得已经脱形,满脸黑灰,只有两只眼睛仍熠熠有光,他的军装上全是已经变黑的血迹,手上更是条条裂痕,有的还渗着鲜血。
许复激动莫名,把他的手紧紧握住,哽咽道:“还好孩子们没事,要不然……”阿虎看着他那憔悴的面容,几乎痛哭出声,许复飞快地把他们带到一个防空洞里,里面一片狼藉,大家失去了庇护所,大都在这里吃睡,常妈好像病了,靠在一边睡着,成城正喂七七吃饭,小家伙余悸未定,缩在他怀里不肯好好吃。
阿虎鼻子一阵发酸,把两个孩子拥在怀里,七七哇哇大哭起来,成城抱住他的脖子,抽抽答答道:“阿虎叔叔,我好想你们。”
常妈微微睁开眼睛,自从轰炸过后,她没有一天能好吃好睡,这些天已经心力交瘁,还好成城很懂事,把照顾妹妹的任务一手揽了,她慢慢坐起,把两个孩子抱住,断断续续对阿虎道:“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他们都好好的,我对得起我的儿子媳妇……你们好好带他们回去,就说……我谢谢他们……我欠他们的情,下辈子再还……”
她慢慢闭上眼睛,头耷拉下来。
成城看到她惨白的脸色,惊得目瞪口呆,突然爆发出一声哭喊,“奶奶……”七七拉着她的衣服,惊天动地哭叫起来。
四个月后的一个深夜,上海法租界的罗家公馆里,叶芙蓉披衣而起,罗方生迷迷糊糊拉住她,“到哪去?”
她轻轻把他的手拉住,悄声道:“我去看看孩子们,你睡你的。”
他猛地把她拉回来,嘟哝道:“别看了,他们真的回来了,不会再离开我们,你不用每
天晚上这样瞧几遍!”
她还想挣扎,刚动了一下,他有些恼了,把她拉上床,圈到双臂间:“哪里都不准去,陪我睡觉!”
她吃吃笑起来,他把头埋进她发间,有些悻悻然:“笑什么,你都陪他们睡了这么久,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弄回来,你每晚这样去瞧几次,还让不让我过安生日子!”
“瞧你,我不去就是,你生哪门子气嘛!”她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我知道许久没管你,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把我念死了。对了,你现在在忙些什么,怎么每天都看你风风火火的。”
“唔,在谈些正经生意,上次虽然没有证据,失踪了好几个人,他们还是对我们有所怀疑,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事情压下来,也伤了些元气,不能再有大动作,只好偃旗息鼓地做生意,赚多点钱给你花。”
“呸,我能花多少,”她狠狠啐了一口,轻声道,“日本人三月份打下南昌,虽然在随枣吃了败仗,可现在扑到长沙去,只怕国民政府军难以招架,形势越来越不利,你做事要隐蔽些,不能被他们捉到把柄。”
“遵命!娘子大人!”他用唇贴到她额上,良久才幽幽道:“你在家把孩子带好,外面的事有我烦就行了。”
她应了一声,突然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方生,你说我身体是不是有问题,我怎么老是怀不上呢,我要不要找医生看看?”
他心头微微一颤,嬉笑道:“你这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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