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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温朝雨披着大氅,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立在院子里看属下们清理废墟。
这几日河州城连着落了几场雨,总坛烧得不成样子,雨後倒是冲刷得干净了些,但也瞧着甚为凄凉。
教中请了不少工匠来,一拨人忙着整顿,一拨人忙着重建楼宇,到处都是来来去去的人影,教徒们已经好些天没合过眼了,一个个双目赤红,睡眠不济,走起路来腿都是软的。
除了南宫悯的几处宫殿,总坛里头大多屋宇都被烧成了一堆废料,教徒们没有住的地方,温朝雨这些天就跟着他们窝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休息,她身上到处是伤,夜里还要受冷风吹,表面看着没什麽事,实则内里耗损虚亏,人已经快不行了,稍微来阵大风就能把她吹倒。
几个属下拆了院子里的废楼,残木焦瓦砸下来,惊起一片浓浓的烟尘,温朝雨被那烟尘扑了个正着,捂着帕子咳嗽两声,指缝里都淌着血。
属下不忍心看她这模样,劝了又劝:“护法还是回去歇着罢,您这身子再不好好儿将养,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温朝雨将帕子一丢,就着身侧的水池洗了手,冷酷地说:“不养,死了正好。”
属下哭笑不得地道:“护法这是什麽话?您要是出了事,教主肯定会把我们几个的皮给扒了。”
温朝雨看着池子里的倒影,口吻清淡:“她巴不得我死呢。”
那下属还要规劝,视线游移间却见温朝雨身後悄然靠近了一个人影,他神情一愣,赶紧闭上了嘴,搡着身边几个人跑远了继续干活儿。
池水中多了点红影。
温朝雨瞧着那影子,头也不擡地说:“骂也骂了,罚也罚了,你还想吩咐我干什麽吃力不讨好的事?”
南宫悯将脚边的残木都踢开,笑着说:“跟我置气呢?”
温朝雨哼笑:“我哪敢。”
“那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南宫悯笑盈盈地看着她,“你如今这模样,也干不了什麽差事。”
温朝雨不说话。
总坛被毁当夜,南宫悯原本叫了秦筝传她问话,但温朝雨伤重,跟着秦筝见了南宫悯没挨几句骂就昏了过去,她在榻上躺了一天一夜,醒来後就被秦筝摘了腰牌,温朝雨如今已不是四大护法之首,她的位子被秦筝顶了上去。
雨後的天空一尘不染,天际浮着几朵可有可无的闲云,温朝雨擡头望着天,心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南宫悯总会找她谈场话,便直白地问:“你来是想问什麽?”
南宫悯说:“来跟你聊聊真心话。”
温朝雨笑出了声:“那你说,我听着。”
南宫悯便说了:“我心里苦。”
温朝雨看了她一眼:“苦什麽?”
“十五年前,满江雪在关门口大开杀戒,中原武林的老前辈们要将她就地诛杀,是我要父亲帮了她一把,”南宫悯矮身在池边坐下,指尖拨着冰凉的水,“一个关外的落魄公主要逃来中原避难,没人愿意收留这样一个祸害,更何况她还是个剑术天才,招揽不得,便要及时扼杀,我对她有几分欣赏,所以央求父亲力压群雄,打算把她带回紫薇教,可没想到被云华宫捷足先登了,叫他们白白捡了个便宜。”
温朝雨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及这个,但也接了一句:“这我知道,怎麽了?”
池水浸湿了衣袖,紧紧贴在手腕上,南宫悯却浑然不觉那里的凉意,继续说:“可十五年後,她非但没有记住我的恩情,反倒杀进紫薇教坏了我父亲一生的心血,纵然火不是她放的,人也不是她杀的,可她不来,那两个也不会来,我虽不缺银子,但这总坛的一砖一瓦,都是我父亲在世时添上的,如今就这麽没了。”
温朝雨双手环胸,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同样是在十五年前,我与父亲在酒楼救下了尹宣,”池子里游着几尾所剩不多的锦鲤,南宫悯从袖中掏出鱼食喂着,说,“他父母在如意门死了,死得凄惨,我见他与我年纪相仿,相貌也生得不错,待在酒楼被人当做小倌养着,受尽那些老男人的垂涎,可惜得很,所以也求了父亲将他带回紫薇教,可他也和满江雪一样,对我的恩情视而不见,几年筹谋眼看事情就要成功之时,他却爱上了沈曼冬,还盗走了我的圣剑,想和沈曼冬私奔,远走高飞。”
一支鸟儿衔着木枝自头顶飞过,落了几根下来,温朝雨擡手接住,手指微微用力,搓成了一堆木屑。
“还是在十五年前,我和父亲路过医馆,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你,”南宫悯将鱼食一把抛洒进水里,侧脸看着温朝雨,“我们父女供你吃,供你穿,给了你安稳的落脚处,可你和他们两个做了同样的事,背地里戳我刀子,想方设法地算计我,一丁点也不念我的好。”
她说完,起身凑近温朝雨,盯着她轻言细语地道:“你说,我心里能不苦麽?”
温朝雨看不清南宫悯脸上的表情,当然,相识这些年来她也从未看清过,温朝雨说:“我何时戳过你刀子。”
南宫悯举起手,拍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院外的近侍进来了,拖着个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下属,温朝雨瞟了一眼,这人虽然鼻青脸肿,模样狼狈,但她还是认出来了。
这是她在紫薇教为数不多的心腹。
“你们抓他做什麽?”温朝雨不动声色,问得平静。
“自然是有原因的,”南宫悯淡淡地睨着她,“比如,你叫他送给满江雪的信里,写了什麽。”
温朝雨露出了然之色,回道:“这你得问尹秋。”
南宫悯笑了起来:“若没有人里应外合,满江雪不可能在总坛来去自如,且密道的事除了我本人,就只有你们几个护法才知道。”
温朝雨没有慌乱,仍是冷静地道:“信是尹秋写的,我只是转交而已。”
南宫悯对这话未作评价,她侧过身去,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下属道:“当夜那紫衣女子前两日在明月楼现了身,来头不小,乃是九仙堂的人,至于那戴面具的男人我也查过了,是梵心谷谷主,”言毕,她又将视线移回温朝雨身上,似笑非笑道,“你是什麽时候和这两个门派勾搭上的?”
天际的浮云不知何时散开了,模糊成一团凌乱的残雾,像是被人生生撕裂开的,温朝雨拈着指尖的木屑,低头笑了一声。
“笑什麽?”南宫悯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我笑你,从小到大都是这副德行,”温朝雨回望着她,“你生性多疑,又极为自负,哪怕心里再是确定的事,只要起了一点疑心,就非得要诈一诈我,你我相识多年,这一套早就没意思了,你直说罢,要怎麽处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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